贝内特太太发现宾利先生面前的茶杯只是普通的杯具之后,十分不满地叫道,递给萨拉壁橱的钥匙,大声命令她立刻去取新的茶具。可怜的小女佣急急忙忙遵照女主人的命令送上新茶具后,贝内特太太引导客人去欣赏。
“对于宾利先生这样的客人,自然配得上用这种价值十英镑的茶具!”
说这话的时候,她十分骄傲地看向客人。见宾利先生露出惊叹的表情,又表达了他对这所房子的赞赏之意,虚荣心立刻获得了极大满足,再看向另位先生,他却不过淡淡瞥了眼茶具,依旧一语不发,终于憋不住了。
“我可真是闹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会这么看不起乡下!在我看来,午后漫步于别致的乡间园林,傍晚徜徉于葱郁的林荫小道,连喝咖啡从窗户望出去也能欣赏到别处没有的美景,多么美好的生活!”
“对极了!尤其是这里,风景特别宜人!虽然搬过来住还没多久,但我已经深深爱上了这里的一切。等稳定下来,我甚至会考虑在附近买一处宅子!”
宾利先生立刻附和。
“是啊!可是你的那位朋友好像不这么认为呢!”
贝内特太太说道。
达西下意识地飞快瞟了眼角落里的伊丽莎白,正遇到她朝自己投来的目光。灯光下那双加倍明亮的眼睛里似乎流露出一种要看自己出丑的顽皮神气,便装作不经意地收回视线,看向贝纳特太太开口应答:“太太,我并没有看不起乡下。”
“彭伯里也算是乡下,我从小就在那里长大,度过了一段非常愉快的时光。”
他又一本正经地补充一句。
这应该是他自进屋后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了。完全没留意到边上朋友看向自己的惊讶神色,他立刻再次悄悄瞟向伊丽莎白。发现她脸上刚才那种要看他热闹般的神色消失了,似乎对自己如此认真的回应感到有点失望,于是心底里忍不住竟悄悄萌出了一种无形间战胜对方的小小快活感。
这感觉对于他来说很新鲜,又挺奇妙的,今晚因为大雨浇头和朋友出事而导致的低落情绪一下也好了不少,甚至让来自对面的那个聒噪太太的浅薄炫耀和浓烈敌意都显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了。可惜他的回答显然没让贝纳特太太感到任何心理上的满足。
“既然这样,达西先生,为什么你从一开始就显出自己处处与众不同?在舞会上,大家都认为你应该多跳几支舞的!我也这样认为!”
达西应道:“我很遗憾让您感到不愉快。但我不是舞会主人,所以没必要让在场的人人都对我满意。”
“这是什么话!我第一次从一个绅士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贝内特太太叫了起来,心里因他刚才不赏脸而生出的那个芥蒂更加大了,“还有刚才,就连宾利先生也称赞过我家的房子和摆设,你却明显瞧不上眼的样子!虽然我听说你有点钱,但你的那个彭伯里,想来最多也就比我这里大上一两倍而已!我家的房子在整个梅里顿可都排得上号的,这才招来了觊觎的外人!天杀的!”
贝内特先生觉得自己无法保持沉默了,咳嗽一声。
“我亲爱的好太太,在客人面前,咱们可以不谈房子吗?”
“为什么不谈?我就是要让大家都知道,你的那个表侄是何等的无耻!我太讨厌他了!从来没像讨厌过他那样讨厌任何一个人!”
达西其实应该感谢自己的那个表哥吧?因为表哥的强大存在感,他才幸免成为贝内特太太生平最讨厌的那个人。
伊丽莎白默默这样想道,把身子往后靠了靠。而宾利先生却极力忍住想笑的表情,唯恐一个不慎就得罪主人一家,再看简,见她正望向她的母亲,神情又羞又愧,欲言又止的样子看起来却格外动人,忍不住又看呆了。
达西再一次看向伊丽莎白。她正微微低头地靠在椅子的一侧,单臂支在椅柄上,手撑额头,挡住了大半张脸,似乎因为困乏在闭目养神,看起来并未留意到这里的对话。
他忽然觉得意兴萧然了,开始质疑自己刚才为什么要说这么多的话。
“你误会了,太太。”
他最后说了这一句,就再次闭上嘴,神情又恢复了一贯的严肃。
“妈妈,咱们问些民兵团的事吧!”
简见自己母亲似乎还要乘胜追击,吓得急忙抢在她开口前打断,随即转向宾利先生,询问关于民兵团福斯托上校的事。
原本听得昏昏欲睡的吉蒂和莉迪亚立刻来了精神,争先恐后地发问。宾利先生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对小姐们的各种好奇一一予以满足,很快,就连贝内特太太也忘了向达西先生讨回公道,加入了进去,终于将今晚的宾主谈话带入了一个新的高潮。
————
贝内特太太一开始向达西先生发难的时候,伊丽莎白确实存了点看热闹的心态,想看看向来习惯以自我为中心的他怎么应付擅长胡搅蛮缠的贝内特太太。不想听到他如此认真的回答,顿时觉得意外,同时也少了几分乐趣。但等听到贝内特太太把矛头指向他对自家的房子和摆设的不赏脸时,连伊丽莎白也有点害臊了。
虽然没亲眼见过真正的彭伯里庄园是什么样子,但想想就知道,绝不可能会像贝内特太太说的那样只比自家这里大上个一两倍。见识过达西近乎变态的苛刻和自傲,她不忍再眼睁睁看着贝内特太太自喜沾沾地出丑,干脆把自己缩在椅子角落里装睡,来个眼不见耳不听。好在尴尬很快过去,话题终于顺利地再次转到了民兵团身上。
相对于母亲和几个妹妹对这个话题的热情高涨,伊丽莎白听着听着,倒真的开始晕晕欲睡了。
这也怪不了她,这个身体习惯了这辰点就躺在柔软的床上安眠,现在缩在充满柔软填充物的椅子里,起到类似的作用,加上话题她又不感兴趣,听着听着,难免开始真就打起了瞌睡。
伊丽莎白自以为坐在灯光照不大到的角落,又以手臂撑额做掩护,即便瞌睡,想必也不会引起在场谁的注意,所以十分放心。万万也没想到,自己的举动却都落入了斜对面的那位正襟危坐的客人眼里——比起正在谈的话题,显然,主人家二小姐偷偷打瞌睡时的样子更加吸引他的注意。好几次,当看到她闭着眼睛的脑袋从手掌心滑下又迅速撑回去的样子时,连他自己也没觉察,他的唇边竟然隐隐有了点笑意。
“太好了,那就这样定了!下周六的晚上!”
骤然响起的一阵欢呼声惊醒了伊丽莎白,她一下睁开眼睛,斜对面那位正默默看她打瞌睡的先生一惊,立刻掉开目光,转而若无其事地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原来是宾利先生不顾自己腿伤做出许诺,下周六将在尼日斐再次举办舞会,这才引得小姐们兴奋出声。
☆、第十章
“小姐们!容我提醒,即便宾利先生的腿伤痊愈到能够举办一次舞会的地步,你们也休想像以前一样在舞会上无拘无束!”
贝内特先生试图控制一下开始变得混乱的局面。
笑容满面的宾利立刻表示自己的腿伤没丝毫问题,而贝内特太太已经嚷了起来:“讨厌的贝内特先生,你可真够扫兴的!女儿们都记着呢!亲爱的,你们说是不是?”
简笑着,玛丽规矩地坐着没说话,但双眼闪闪发亮,吉蒂和莉迪亚则立刻抢着应声,继而又向宾利打听到时候要请的客人,当听到民兵团的人会是座上宾时,莉迪亚双手捂住嘴巴,发出兴奋的笑声,吉蒂自然也跟着她的动作,客厅里充满了银铃般的笑声。
————
外面下着大雨,屋里壁炉中的柴火烧得噼啪作响,火苗欢快地跳跃,一家人就这样围坐在一起。虽然这个家里,父亲不按理出牌,母亲神经质,几个妹妹也各有缺点,生活中充满吵吵闹闹,但活在这世上的人,谁又是完美无缺的呢?
第一次,伊丽莎白真真切切地觉得自己爱着这一家子人,她确实就是他们中的一份子。她默默看着她们欢天喜的的模样,唇角情不自禁地微微上翘,一双眼睛里也满溢出发自内心的笑意。
能享受这样欢乐的家庭时光,即便让外人觉得有失体统又算得了什么?人首先是替自己活着的。
伊丽莎白这样想着,下意识地看向那位挑剔的客人,预备迎接他嫌恶或鄙视的目光,没想到这么凑巧,发现他竟在看着自己这边的方向,更奇怪的是,他看起来……
好像有点游离于场景之外?
两人目光不可避免地撞到了一块,定格那么一两秒的时候,先生忽然像回过了神,又像是记起还有件重要事没做一样,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大家都被他发出的响动给吓了一跳,停住正在说的话,齐齐扭头看向他。
“查尔斯,看起来雨在短时间内是不会停了。时候不早了,不好再打扰贝纳特一家人,我必须要走了。你的腿伤不能淋雨,如果贝纳特府上正好有可以用的空马车的话,或许你可以与我一道走?”
达西飞快说完这段话后,看着他的朋友。
显然,宾利先生还恋恋不舍,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主意,但对于一向服从的来自朋友的建议,他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正显得十分为难的时候,机智的贝纳特太太救了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