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栖何处 (陆雨)

　　“好，不说她。你怀孕了，难道你要孩子出生后连个住处都没有？”
　　“......阿伟，铺子不是经营得好好的吗？怎么说欠债就欠债了？”
　　“谁知道他妈的看走眼了，看中的都是些砖头料！”
　　“你去赌石？！咱们不是只是销售成品吗？”
　　“还不是为了你们娘儿俩有优厚的生活环境？好不容易怀孕了，你难道不想让孩子有更好的条件？更高的人生/起/点？”
　　“......但是，这样，不是相当于卖了阿漓吗？”
　　“只是一个肾！单肾的人一样可以生存的！黄先生说只要救了她外孙女，就挽救咱们的铺子！”
　　“那，那位黄先生怎么知道阿漓合适？”
　　“上个月，我带阿漓去了趟医院......”
　　“朱建伟，你还是不是人啊？！”
　　“我还不是为了给咱们的孩子铺路吗？！”
　　......
　　她在表姨的哭泣和表姨夫的责骂中悄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妈妈走后，这个原本是她和妈妈住的小房间，就只有她和她的布娃娃了。
　　那晚上，她的记忆里，除了原来记住的妈妈莫婉婷和表姨杨怡的名字外，又深刻地记住了父亲黎云舟的名字，还记住了妈妈去了陆家，记住了要卖掉她的表姨夫叫朱建伟，要买她的是一个姓黄的先生。那时候，快三岁的她不知道表姨夫说的买卖对到底她意味着什么，她只知道，表姨有自己的孩子了，不要她了。
　　可是，自己能去哪儿呢？
　　她想自己去找妈妈，但是表姨夫说什么到国外了。电视上说，国外是很远的地方。她要怎样才能找到妈妈？
　　妈妈不是让她乖乖等她吗？不是说只要她乖乖的，就会回来吗？
　　是不是她还不够乖，所以妈妈不回来啊？可是，她都已经自己吃饭、自己洗澡、自己穿衣服，还会自己洗袜子自己洗小短裤了。她都不像妈妈上班不在家时那样吵表姨，也不缠着表姨讲故事、陪她睡觉了啊！
　　妈妈是不是不喜欢她了？她要怎样做，妈妈才会喜欢她，才会回来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

　　妈妈是不是不喜欢她了？她要怎样做，妈妈才会喜欢她，才会回来啊？
　　她一晚上都在这样问自己。
　　第二天，她起得非常早，她怕表姨夫把她卖了。如果她真被表姨夫卖了，以后就不能在这里了，妈妈回来会也找不到她了。
　　那天，她没有看到表姨夫，只看到表姨眼睛红红的。她看表姨，表姨就不看她。她不看表姨的时候，她感觉表姨在看她。
　　第三天，表姨和她起得一样早。
　　表姨给她穿了粉色的公主裙，梳了可爱的羊角辫，也像妈妈那样给她扎了蝴蝶结，还拿出妈妈那条镶了钻石的项链给她戴上。
　　表姨说，要将阿漓小公主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找妈妈。
　　表姨还给她的布娃娃也换了件新衣服。布娃娃的新衣服有个好看的绣花小口袋，口袋里硬硬的。她用手指捏着，感觉是有小卡片的样子。
　　她随着表姨坐了很长时间的车。表姨告诉她那是火车。她知道，电视里有看到过。但是她不说，也说不出来。
　　表姨还指着车窗外成片的金灿灿的花朵告诉她：“阿漓，那是油菜花哦。是不是很好看？”
　　她依言漠然地盯着那如地毯般的花海，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只觉得阳光照耀下，那金色的亮光，灼烧得眼睛生疼。
　　下了火车，表姨又带她坐了很长时间的汽车。表姨告诉她那是出租车。她也知道。
　　表姨问她饿不饿，她点点头。于是表姨带她到了肯德基。肯德基她认得，因为妈妈带她去过，她记得那个笑眯眯的白头发老爷爷。
　　表姨给他点了很多很多的东西，一点也不像以前和妈妈一起去肯德基的时候，那时她们总是说这样对阿漓不好那样对阿漓不好，不允许她多吃一点。
　　表姨只是看着她吃，自己什么也不吃。
　　表姨说，我们阿漓小公主真漂亮，怎么看都看不够。
　　她看到弯着眼睛笑的表姨眼里亮晶晶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她不明白明明是笑着的表姨怎么是要哭的样子。
　　“阿漓，乖乖在这里等表姨哦！”当她表示自己吃饱了，表姨将她带到商场大门处，让她抱着布娃娃在圆柱旁的台阶处等她。
　　表姨离开前紧紧抱了抱她，又用力亲了亲她的脸蛋。
　　她听到表姨轻轻地在她耳边说：“阿漓，对不起，表姨对不起你！”
　　她不明所以，只是抬手轻轻抚摸表姨的脸。
　　表姨把她的手压在唇上吻了又吻，才红着眼睛咬了咬牙，转身走了。她觉得表姨是用跑的，像后面有人追她的一样。
　　她静静地看着表姨离开，静静地靠着大门前圆圆的高高的冰冰的柱子坐了下来。她感觉这里的台阶比表姨家那里的台阶还要冰还要冷还要硬。
　　故事书里，都说太阳公公能给人温暖。可是，她明明坐在太阳底下，阳光洒了她一身，她怎么还是觉的那么冷？
　　妈妈说听话的孩子才是好孩子。妈妈让她等她，表姨也让她等她，那她就乖乖坐着，等她们好了。
　　那天，和妈妈再也没有回来的那天一样，阳光明亮得让周遭的一切都那么刺眼，所有的景物那么明晃晃地让人看不真切。
　　她静静抱着她的布娃娃，小手紧紧地握着娃娃身上的那个绣花荷包。荷包里小卡片硬硬的棱角膈她的手心好痛，可是只有这样的疼痛才能让她继续睁着眼睛，无焦距无意识地看着眼前来来往往毫不相干的人群。
　　其实，在表姨抱她亲她的那一刻，她已经隐约感到表姨和妈妈一样，她等不来了......
　　但她哪儿也不能去，她就在那儿等。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等，等也许表姨会回来。
　　然而，表姨一直都没有再出现。她等到太阳不见了，路灯都亮了，表姨都仍然没出现。
　　她抱紧怀里的娃娃，慢慢地垂下了头.....
　　“嗨！你都在这儿坐了大半天了，不饿吗？”
　　突然，她听到一道好听的声音，抬头一看，是一个穿着蓝色条纹T恤和牛仔短裤的小男孩。小男孩一头乌黑的短发，圆圆的脑袋，胖胖的脸，圆溜溜的大眼睛乌黑发亮。神奇的是，她看到男孩身有一双透明的美丽的翅膀，像妈妈给她的故事书里的那些小天使的翅膀一样晶莹剔透。此刻，他身后五颜六色闪烁的霓虹灯，将他漂亮的翅膀映衬得五彩缤纷，变幻莫测。
　　她想问：你是天使吗？可是她动了动嘴唇，发不出声音。她呆呆地看着他，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触碰他天使的翅膀。
　　她伸出的手被一只肉肉的软软的暖暖的手包住握，她被小男孩拉了起来。随即手里多了瓶被捂得温热的酸奶。
　　“你是想要这个吗？”小男孩细心地给她插上吸管：“渴了吗？喝吧！很好喝的。”
　　她听话地含着吸管慢慢吮吸，微微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小男孩看，她怕自己不这样盯着他，不小心一眨眼小男孩就飞走了。他是有翅膀的呢，而且他是那么的好看，真的和图画里天使一样好看。
　　男孩看着她喝酸奶，笑了。
　　她发现男孩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两个小酒窝，眼睛也更加亮了。
　　“好喝吗？”男孩问她，眼睛圆圆的亮亮的。
　　“......”她想回答他“好喝”，可连“嗯”这样简单的音节都发不出了。她突然觉得非常委屈，鼻子酸酸的，眼睛涩涩地想哭。
　　一定是她眼里突然罩起的水雾吓着了他。男孩脸上的笑容立即不见了，一只手着急地接过她的布娃娃帮她抱着，另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空出来的手：“是不是找不到妈妈了？”
　　她想回应他，可是还是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她点点头，泪水大滴大滴地滚落出来。
　　“别怕别怕！”他放开她的手，用他柔柔的软软的手帮她擦泪：“我会帮你的！你叫什么名字？”
　　“阿漓！”她想告诉他自己叫阿漓，可是张了张口，还是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她一急，又滚落出大串大串的泪珠。
　　“别急，别急！先喝点酸奶！”男孩帮她擦了擦眼泪，又握着她的手，将酸奶送到她嘴边。
　　她紧紧拽着男孩的衣角，突然想到了布娃娃小荷包里的那张卡片。表姨离开后，她悄悄打开荷包看了那张卡片，卡片上有自己的名字，妈妈教她认识的。还有一串数字，她知道那是自己的生日。
　　她抱回自己的布娃娃，掏出娃娃荷包里的卡片交给了小男孩。
　　“这是什么？”男孩有些疑惑。接过卡片认真地念了出来：“莫漓，1998年8月28日生。不良于言语。盼好心人善待。”
　　“你叫莫漓？”小男孩将卡片放回布娃娃的荷包，皱着眉头问她。
　　嗯......她急忙点头。
　　“你不会讲话？”小男孩的眉头皱得更紧。
　　嗯......她点点头，又急忙拼命地摇头......不，我会讲话的，我以前会讲话的，我还会讲故事......
　　“你，你妈妈可能来不了了。你愿意跟我走吗？”小男孩脸色沉沉的，很认真地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