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家听说皇帝要点鸳鸯谱,也过来凑个热闹。”太后笑对着起身相迎的皇帝,胳膊还由谢鲤搀扶着,“是怎么个章程啊?”
皇上做孝子状,将前情又细细说了一遍。
太后在皇上左手边坐下,听了点头道:“不错,这四位女史我都见过的,模样性情比真的公主一点不差。”她笑着拍拍谢鲤的手,“瞧瞧我身边这一个,可不是样样都好?”
不独皇上,连蒙古诸王也奉承太后。
太后与察花克不尔叙旧,“你母亲可还好?二十年前她随你父王来京,哀家见过的……”如此片刻,太后又叹道:“这四位女史都是好姑娘,不独你们想求娶,哀家还有心为自己孙子留着呢。哀家身上也流着草原里的血脉,草原上那是只有真英雄才能迎娶美人的。哀家有个提议,说出来给诸位听听,不知是否可行。”
皇帝做侧耳倾听状,“皇额娘请讲。”
“既然咱们是在草原上,就该按照草原上的规矩来办事。哀家这里有四位好皇孙,也都到了娶亲年纪了,让他们四个来,与求娶的汗王用草原上的摔跤赛上一场,赢了的才能抱得美人归。”太后极高兴的样子。
八位汗王,四位女史。怎么都不够分。
太后这话,确实是个不是法子的法子。
于是这关乎两族联姻的大事,就近乎儿戏得定下来了。
周女史与吴女史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纷纷祈祷皇孙胜出。贾元春在屏风后听了半响,终于确定这是皇帝与太后唱的双簧。
没有皇帝的授意,以太后老老实实在后宫呆了六十几年的性子,绝不可能冒然出头。这不过是皇帝不好开口说的话,借太后之口说出来了。
贾元春看着闭目祈祷的吴女史和周女史,心里有些悲凉,原本她还想着皇上是不肯让太子或靖亲王一系女子和亲蒙古的。现在看来竟是她想错了。皇帝会将她们一并远嫁,但是极有可能会嫁给两部有隔阂的小势力。在离京千万里之外的地方,也埋下各皇子间的矛盾种子。
外面抽签决定的摔跤已经开始了。
时间一分一秒得过去。
最终胜出的是瓜尔鄂草原的察花克不尔汗王、沂河左部汗王与沂河右部汗王,以及靖亲王世子永沥。诚如贾元春所料,同处沂河侧,一左一右,为了草原上珍贵的水源,左部与右部多年来分歧不断,小摩擦也爆发过几次。便是这抽签决定的摔跤,也是皇上早就安排好了结局吧。
“果然是草原上的好儿郎!”皇上抚掌大笑。
太后也笑了,又道:“这四位英雄才好配我这儿四位女史。只是怎么配却也有讲究。哀家看来,四位儿郎都是极好的,四位姑娘也是极好的,谁配谁都不亏——不如就交给天意。请四位英雄侧过身去,四位女史各自摘下一枚首饰放在锦盒中,你们挑首饰定人如何?”
这话听起来有失持重,却是皇帝实在没有办法想出来的主意。不患寡而患不均,不管他怎么指婚,蒙古八王里定然有人要觉得自己吃了亏。不如就交给不可捉摸的天意。
贾元春起身走到屏风侧,悄悄往太后处一望。
只见太后话音方落,皇帝身边的秦太监就捧出了金漆盖面的托盘。
又是早定好的。贾元春心中一沉。
胜出的四人便都侧过身去了。
小太监请贾元春等三人出去,谢鲤还站在太后身边。
贾元春大略扫视了一眼帐内,只见西侧坐了蒙古汗王等,东侧却坐着几个挽起了袖口的黄带子,想来是方才参与摔跤的几位。她视线在东边稍一流连,忽然看到东侧为首端坐着的乃是皇太孙。
皇太孙独自坐在东侧第一列正中间,衣冠齐整,显然方才只是观看,不曾下场。似乎是察觉到了贾元春的视线,皇太孙微微侧首,向她望来。他本就噙着一点儿笑意,此刻望过来时那笑意仿佛更深了些。
贾元春不确定皇太孙是真的对她笑了,还是她自己心底的臆想;然而一直鼓噪不安的心竟然略感平静,好像皇太孙的存在给了她安抚。
这可真是奇怪。
秦太监举着托盘走过来,他并不按照三人站的顺序走,而是先到吴女史边,由她放了一枚银簪子在托盘最左侧,又走到周女史旁,却只把托盘右侧一点举到她面前。周女史颤抖着手撸下一只玉镯来,就近便落在了托盘最右处。
然后秦太监才走回贾元春面前。
贾元春看他一眼,又瞥了一眼皇帝与太后所在,蠢蠢欲动想要打乱首饰位置,到底不敢冲动,皇帝谋划了许久之事被她弄乱,下场岂是好玩的?她垂下睫毛,轻轻摘下左耳的珊瑚红耳坠子,慢慢放到了托盘中间。她除了左边的耳坠子,右边的却还戴着。
若是永沥有心,自然会选她。
秦太监耷拉着眼皮,但是脸上绷紧的肌肉放松了些,又走到太后身旁的谢鲤面前。
贾元春已经猜到吴、周二位女史的去处,剩下她与谢鲤的归宿不是察花克不尔便是靖亲王世子永沥。
二中取一的可能。贾元春看着秦太监离谢鲤越来越近,心里的不安越发浓重起来。
为什么谢鲤看起来……仿佛成竹在胸?
这疑问在贾元春看到谢鲤拿出来的首饰时,得到了解答。
谢鲤笑盈盈得从袖口捻出来一朵珠花——花托上的那粒珍珠却已经不见了。
☆、第32章
永沥选了珠花。
他们四人一同转过身来,永沥一眼看到那珠花,不及细想便伸手握住。那日在东平郡王府,贾元春头上便是簪了这样一朵珠花,后来他送她出去,珠花上的珍珠落在地上,被他捡回来,一直收藏着。
是以此刻一见这少了珍珠的珠花,永沥便认定是元春之物。比起其他三位并不认识的女史来,自然能让他有些微悸动的贾元春适合娶回来。
几乎与此同时,沂河左右两部汗王也各自拿起了托盘最左侧、最右侧的首饰。吴女史的银簪子和周女史的玉镯。
贾元春觉得胃里坠坠的疼,还有心思想着,果然沂河汗王是知道什么的。不然怎么会不加抉择径直选择。
唯有察花克不尔事前并不知情,因此一迟疑,托盘上就只剩了贾元春的珊瑚红耳坠子。
永沥捡了珠花在手,下意识得就向贾元春望去,却见她面色苍白绝不似欢喜之意,不禁心头一沉,再看她转过脸来,一侧戴了耳坠子,另一侧的却已经不翼而飞。他登时便觉不妙,再看托盘时,察花克不尔已经取了那珊瑚红耳坠子在手了。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几息,然而刹那间就定了四位女子的命运。
太后笑了起来,谢鲤娇羞得向着永沥福身。
秦太监一一唱名,“恭喜靖亲王世子,取中谢女史的珠花;恭喜察花克不尔汗王,取中贾女史的耳坠;恭喜沂河左部汗王,取中吴女史的簪子;恭喜沂河右部汗王,取中周女史的玉镯!”
永沥在愕然中望向贾元春。一种受骗的感觉让他的目光中饱含了不理智的愤怒。
贾元春避开他的目光,尽量不让负面情绪在脸上显露出来。
像是被绑在千钧重的巨石上沉下寒潭。
四肢百骸越来越冷。
可是她的理智竟然很清晰得在掂量对面那个选中了她耳坠的察花克不尔汗王。嗯,约莫二十五六的年纪,以这个年纪做到蒙古最大部族的汉王,也算少年英雄;看样貌,典型的蒙古人样子,粗犷而豪爽,但是一双眯起的小眼睛显露了他深沉的一面,这样一个人做为丈夫大概是不好相处的。听闻他原本的王妃所出部族后来背叛了瓜尔鄂草原,在他击败了王妃部落之后,他的王妃一夕暴毙。
贾元春不相信病死之说,察花克不尔——这是一个连枕边人都能下得去手的狠角色。
然而如果她当真远嫁蒙古,皇上想来会待贾府更加优容。纵然嗣皇帝继位,就算当日贾府站错了位置,就算要清算——看在贾府出了一个瓜尔鄂草原汗王妃的面子上,也不好赶尽杀绝的。
贾元春尽量往好的地方去想,但是却控制不住身体里下沉的感觉。
吴女史和周女史都已经是一副要晕过去的样子了。沂河两部汗王都已经年且四十了,原本的王妃也都是从京都名门远嫁的女儿,不过十年,双双亡命。做为娇花一样的女孩嫁给万里之外苦寒之地的近四十岁男子,这样的事情,恐怕吴女史与周女史在此前美丽的生命中从来没有想到过。
秦太监示意小太监扶着她们三位回屏风后,免得当场出丑。
贾元春走在最后,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虚浮不踏实。
就是这样了?她重活一世,努力了这么多,以为终于有所改变,结果迎来了远嫁蒙古的命运?
那珠花谢鲤怎么会知道?从八王聚会到指婚尘埃落定,当真环环相扣,谢鲤得偿所愿,这份心思也的确太深了些。
每走出一步,贾元春都感觉是离地狱更近了些。
不管她怎么积极得暗示自己,抚蒙远嫁的名门贵女,除了丈夫早死寡居归于故土的,自本朝起就没有一个活过三十五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