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你知道自然万物是平衡的,”阿音像走在薄冰上的狐狸一样,小心而狡猾得绕着圈,“喏,我改变了永沥对你的感情,自然就会改变另一个人对你的感情来维持平衡……”
“谁?”
“……那个姓谢的女史。”阿音惨兮兮得和盘托出,“她对你产生了强烈的嫉妒——而且为了平衡产生的感情,会比被首先强行改变的感情消失得晚。就是说,虽然现在永沥对你强烈的爱意消失了,但是谢女史对你强烈的嫉妒还存在着……”
贾元春简直想要哀嚎,她尽力保持着理智,“还会存在多久?”
“……唔,这个不好说,可能三五天,可能三五年,也可能……三五十年……”阿音说到后面,自动消音了。
一人一神沉默了很久。
最后阿音心虚落跑,“我才从神界回来,要养足精神才行……我休息了哈……”
贾元春头大得趴回毯子上,在宽大的营帐里滚来滚去,简直像疯了一样。她想扯着喉咙唱不找边际的歌,想出去骑上烈马奔驰,想……让阿音生出形体,好让她好好发泄一通!
难怪永沥去年表现那么奇怪!难怪上一世和亲了的谢鲤这一世直跟她搅合!
“好哇,人人都忙着明日的八王聚会,你这妮子倒会躲懒!”伴着爽朗的女声,安玥郡主挑开帘子走了进来。
贾元春忙又爬起来。
“大白天的就躺下啦?”安玥郡主笑着走进来,见了一地红花,“呀,这花真漂亮——我说,你这女史做得可真奢侈,拿鲜花铺地。”
“郡主?”贾元春不知道她何时也来了这草原上 。
安玥郡主对上她疑问的眼神,双眉上扬道:“怎得,我难道来不得?”她大约是心情极好,俯身去捡花瓣,还是笑着,“我跟母亲随着皇上来的,比你们略晚些。父王的意思是要我称病留在京中的,但是我听说太孙也来了,便跟过来了。”她这话极力要说出落落大方的味道,提到“太孙”时却还是难掩羞涩之情。
贾元春一边收拢地上的花,一边问道:“郡王要你称病留在京中的?”
这一年来,她与安玥郡主的交情可谓突飞猛进。大概是因为安玥郡主的女儿心思不好对别人道,偏偏贾元春是为数不多知情者中与她年纪相仿的唯一女孩,人又显得稳重不多嘴。安玥郡主信她,有些话总爱对她说。一来二去,两人便熟络起来了。
“是啊。”安玥郡主给了肯定的回复,歪着脑袋看贾元春在那收花,“你又不问为什么了?”
贾元春方才出去采花其实已经过量运动了,此刻这花散的到处都是,蹲着收拾了一会儿膝盖便酸了,索性侧身坐了下来,低头慢慢捡着花,想了一会儿道:“郡王是怕你被远嫁吧。”
先有蒙古三部求娶,明日又有八王聚会,哪里变出这么多公主抚蒙?
皇上这次秋狩,点了她们四个女史,此外钦点的大臣也多为有适龄女儿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
东平郡王有那个体面让他女儿称病,她贾元春却是无计回避的。
安玥郡主听了她的话,眼睛一亮,也在她身边坐下,“你原来懂的啊!”又奇怪了,“那你还这么沉得住气,不怕皇上把你嫁给蒙古人啊?”
贾元春将手中一捧花理顺,轻声道:“皇上真拿定了主意,我怕也没用的。”然而据她看来,别人且不论,四个女史中最有可能远嫁蒙古的不是谢鲤便是她。吴女史和周女史都是后宫高位家族所出,一个背后是太子一系,一个是靖亲王一系,皇上是绝对不会让她们同蒙古军队沾上亲戚关系的。
她稳住心思,不往深处想,笑道:“你既然也懂的,怎得还要来?称病不出多好。”
安玥郡主有些不自在的挪开视线,口中哼哼着,“不是说了是知道太孙来了的么……”
贾元春看着安玥郡主还带点羞涩的面容,心里犹豫着该不该提点她。这一年来,俩人关系虽好,说到“太孙”这个话题时也都是点到即止。一来安玥郡主毕竟女儿心性,害羞不多言;二来贾元春有意避开这个点,怕知道的太多不好抽身。
她有些想不明白安玥郡主与太孙的关系。
若说两情相悦,还有个小冯氏。至少表面上看来,太孙为了小冯氏几乎举兵;小冯氏为了太孙一度寻死觅活。虽然过了一年,俩人没能厮守也都各自过得不错了。但怎么看,都没安玥郡主什么事儿。
她如何就会对太孙这样痴迷了呢?
若不是阿音蛊惑人心的法术已经被封存了,贾元春真怀疑安玥郡主也是被鬼神控制了。
即便是真切疯狂的爱恋,在一直得不到回应的情况下,时间久了也该消褪了吧。
贾元春看着安玥郡主,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她如今还有永沥、谢鲤一堆麻烦事儿等着,明日弄不好还可能被指婚蒙古,有时间操心别人不如且顾好了自己。怎么说,安玥郡主上面还有个郡王父亲,比她安全多了。
安玥郡主带着一束扎好的花离开了。
如梅悄悄进来,打量了一下贾元春脸上神色,有些小心地问道:“女史,可要用晚膳?”
贾元春透过她掀起来的帘子缝隙向外一望,只见霞光漫天,已近日暮。
☆、第31章
当夜小冯氏邀贾元春来下一盘“珍珑”。
棋过半局,小冯氏所执白子已显颓势,她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贾元春用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枚黑子,低头望着棋盘,轻声道,“贵嫔如今不宜多思虑,不如歇息了吧。”
小冯氏抬眼看她,有几分讶异,旋即一笑,忽而提起去年元春才入宫时的事情,“那时我曾许诺,来日必要报答你的实情相告。”
贾元春不知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事,口中应和道,“是呢。”那会儿小冯氏一心求死,又是绝食又是身披孝服,后来又要她去见太孙,说要传一句话,否则便是死了也不甘心。她到底没去见太孙,而小冯氏如今也好好地坐在她眼前。
小冯氏思量着慢慢道:“我看皇上的意思,你们几个女史只怕有人是要抚蒙的。”
贾元春不做声,心知她说的是大实话、真心话。
“比起抚蒙来,你更愿意留在京中吧?”
贾元春勉力一笑,“自然是留在京中的好。”蒙古苦寒,外嫁女儿多半早逝;况且若她远嫁,于贾府实在无所裨益。
小冯氏深深望入贾元春眼睛,追问道:“这可是你的真心话?”
贾元春笑道:“比珍珠还真的真心话。”
小冯氏也一笑,伸手拂乱了棋局,莹白的手指虚虚拢在黑色的棋盘上,像一朵从夜色里开出来的昙花。
***
第二日晌午,果然来人传了贾元春去皇上所在的金帐。
虽然不是正式的行宫,皇帝所居的金帐还是极大的,顶端足有五人高,帐内可容纳数百人。太监引着贾元春从金帐左侧一扇小帘入内,一地儿软毯子,往前十数步用连绵的屏风隔开了。
吴女史与周女史已经在了,见了贾元春,点头示意,并不说话,两人脸上都有些惶惑紧张。
屏风另一侧传来歌舞之声,该是正在聚会的蒙古八王。
过了片刻,歌声停了,帐内安静下来。
一个粗莽的男声用音调奇怪的汉语道:“多谢伟大的博格达汗的盛宴。察花克不尔代表丰饶的瓜尔鄂草原向您求娶尊贵的公主,缔结两族万世流传的友谊。”
皇帝笑了两声。
立刻又有七名男子出列,以他们部族汗王的名义求娶公主。
皇帝安抚道:“你们的心意,朕都知道。朕与你们的心是一样的,都想要让咱们两族友好长存。不过也未必只有公主外嫁这一个法子——朕开放了两边贸易,你们的毛皮畜类卖入内地不受限制了,内地的茶盐丝绸运给你们也减轻了税收,这也是一个法子嘛。”
察花克不尔诚恳道:“开放贸易让两边的百姓喜悦,可是要稳固部族里面的大人,还需要您下嫁一位公主。这样部族里的大人才会感受到博格达汗的真心,愿意为您流血流汗啊。”他跪了下来,张开双臂向着皇上,“我愿意以三千只羊、三千匹马和最富饶的瓜尔鄂草原上一年的出产,向伟大的博格达汗求娶尊贵的公主。”
男人们在交涉着。
屏风后,周女史已经渐渐蜡黄了脸色。她神经质似得撕扯着手中的帕子,欲哭无泪得口中喃喃道:“若是当初应了贵妃的话多好……嫁到蒙古还不如死了算了……”
吴女史被她的情绪感染,原本就总是皱着的眉毛更是拧成了结。
外面的交涉已经接近尾声。
“朕如今唯一待嫁的女儿才十二岁,尚在稚龄。不过宫中养着著姓大家的四位女儿,与公主一样的尊贵体面……”
周女史含着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了。
吴女史身子一歪几乎瘫软在毯子上。
贾元春虽然早料到了会是这样的局面,还是忍不住心中一沉。然而四位女史,还缺一位,谢鲤怎得还没到?
念头才起,便听到外面山呼“千岁”,却是太后带着谢鲤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