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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制 (芸生yuna)


霍音专心致志地在笔记本上书写着,孤儿院没有现代化的设备,只能用粉笔写写画画了。霍音也不是正统师范学校出来的老师,也不能多教孩子些什么,顶多也就是认个字,算个加减乘除罢了。她向来是个做什么事都要求尽善尽美的人,所以即使是准备这么简单的课,她也要专心致志到把声母和韵母一点点分解,利用最通俗易懂的方式,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孩子们学会。
梁淮则坐在她的身旁,微醺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那种似曾相识的感受,让他的目光温柔了一片。
换行书写的间隙,她额头微动,不经意的动作,令勾勒在耳后的长发悉数落了下来。发丝得了书桌的阻碍,一瞬间就由笔直顺畅,变成了一条优雅而柔美的弧线,类似半屏半开的折扇。
或许是因为情绪使然,又或是梁淮则脑子里的那些回忆作祟。他竟然轻而易举地拿起了桌上的一支铅笔,径直挑起了她的长发。
绿色的绘图铅笔,还没开封削出笔尖,所以他也不怕会伤着她。
撩开她的长发的瞬间,露出了她的侧脸,大概是因为光线昏暗的缘故,那张脸居然在瞬间和白微娆重叠。似乎,在下一秒,她就会像白微娆一样扑在他的怀里,嬉笑怒骂地锤搡着他。
生理性的条件反射,永远无法逆转。因为异动的打扰,霍音下意识地就往动作方向的来源看去。
顺着深绿色的铅笔,一点点上移,直到落到梁淮则的脸上。大概是因为房间太过狭小,以致于让两人的呼吸都开始变得有些不顺畅。
思绪有些混乱,霍音朝他笑笑:“怎么了?梁淮则你害怕了?”
她的这句话来的没头没尾,连她自己说出来的时候都有一秒的怔愣。
“我为什么会害怕?”他挑眉问她。
霍音提起握笔的手,半托起下巴,以一种虔诚的方式看着他:“听说一个人孤单、害怕的时候,就希望能够破除所有的阻碍,时时刻刻地看到另一个人的脸,以增加自己的依赖感,难道……你现在不是这样吗?”
梁淮则没有任何回应,他只是安静地挪开了竖在她眼前的那支笔。笔尾抽离的那一刻,她的长发也随之散落下来,像是垂下的屏障,竖在两人之间,无法逾越。
脑子里有句动人的话,在不停地回响着。类似于少女柔美的音调,让梁淮则至今还能回忆起那股温度。
——梁淮则,我害怕,所以我要时时看见你。
那时候他们还在加拿大,因为早年流亡的缘故,白微娆从高中开始就辍了学。后来,梁淮则想让她捡起来,她却冒着眼泪抱着他说什么也不愿意。梁淮则对白微娆向来都是极尽宠爱的,只要她说不愿意,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勉强她的。
也因此,即使舒晴每每嘲笑他对于白微娆是溺爱,他却也只是当作耳旁风,吹过就算了。
溺爱,是个贬义的词汇。梁淮则曾经以为,他就那样地溺爱着她,就能跟她一生一世了。
可惜,他唯一没想到的是,世人自有定律,溺爱注定是一个带着悲剧性的词汇。就像他,也永远逃不了失去白微娆的宿命。
梁淮则还记得,那时候因为课业繁忙的缘故,他经常会彻夜赶报告。那时候白微娆就会热闹地坐在他的旁边,拿一堆零食慢慢啃。她隔一会时间,就会拿一只铅笔挑开碍眼他的鬓发,让他的侧脸毫无意外地展现在她的眼前。
他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只是说,因为她害怕,所以要时时刻刻的看到他的脸。知道他还在她身边,她就会觉得很安全。
他笑着刮她的鼻梁,她却一本正经地望着他,眼角还带着难以察觉的泪花,说:他是世界上她唯一值得信赖和依赖的人。
每次她拿铅笔挑他的额发的时候,他总会忍不住夺下她手里的零食,偷吻她一番。
用实践的温热感,证明他还在她的身边。
原味薯片微咸涩的口感,梁淮则在梦里回味过无数遍,只可惜再难重温了。

  ☆、第15章 (五)

第十五章
次日,梁淮则和霍音都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
梁淮则靠在椅背上睡了一夜,加之本就浅眠。于是离房门最近的他,成了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梁淮则刚把门打开,外面的人已经迫不及待地走了进来。
是院长。
“小梁,小霍起来了没,她的班里出了点事,小恬哭着喊着在找她。”声音焦急。
梁淮则也不知道院长口中的小恬指的是谁,但作为医生多年的镇定感,立马就引领他找到了院长口中的重点。他指了指身后狭窄的单人床:“小娆昨晚备课晚了,所以现在还在睡。”
“小娆?”院长问。
霍音姓霍,名音。名字里没有一个与‘娆’同音,或者是能够被混淆的字眼。
梁淮则微愣,才解释道:“不好意思院长,口误。”
院长尴尬地笑笑:“没事。”
院长转身就打算走进房间去叫霍音,结果却被梁淮则拦住了:“院长,刚刚我叫错名字的事……别告诉她。”
院长是个通情达理的中年妇女,她秉信着宁拆一座桥,不毁一桩婚的原则。毕竟,自家的丈夫嘴里出现了别的女人的名字,任何人知道了都不会高兴,无论理由是什么。也因此,她立马就爽快地回了一句:“放心,我不会告诉霍音的。”
**
在院长通知霍音,小恬跟人打架后,霍音二话不说就从床上爬了起来。不知为何,每每面对小恬的时候,霍音总会有一种莫名的同情感,像是完全能够感同身受一般。
等到霍音到了班级里的时候,已经有老师把打架的学生分开了。当场老师说,小恬是挨打的那个,两个男孩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围着小恬打了起来。霍音还没听完,就立刻去查看小恬的伤势,大概是因为老师及早发现的缘故,小恬也没伤到什么,只是膝盖擦破了一层皮。
霍音到了孤儿院门前的水井前,打了一桶水给小恬一点点地擦去滴下来的血珠。
小恬疼得大哭大喊:“霍老师轻一点……”
“知道要让霍老师轻一点,当初他们打你的时候,你怎么不快点跑呢?”霍音拿她没办法。
小恬委屈地说:“他们都是男孩子,我哪比得上他们。”
霍音按住她的肩膀,让她站的笔直,一本正经地看着她:“告诉霍老师,他们为什么要打你,待会霍老师替你好好地去找他们算账。”
小恬撇了撇嘴,低头沉默良久,才慢慢开口:“昨天晚上我写了一封信给妈妈,夹在书里就不小心带到了课堂上。他们看见了就把我的信抢了,还在课堂上读我的信,还笑我说孤儿院都是没爸没妈的孩子,就我一个人搞特殊。我心急告诉他们我有爸爸妈妈,只是……他们去了很远的地方,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他们就一直笑我,我着急把信抢回来,他们就开始围着我打我了……”
听完小恬的陈述,霍音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静默地扯过小恬,把她按在怀里。
大概因为霍音的怀抱太暖和,所以小恬才会暖得眼泪直流。等到哽咽声结束,逐渐恢复平静的时候,她才慢慢从霍音的怀里抬起了头。
小恬抹了一把脸,骄傲说:“霍老师,我已经哭完了,不伤心了。”
霍音没说什么,只是揉了揉她的脑袋:“不伤心就好。”
初春的天气,霍音的领口突兀地湿润了一片。外表看起来只是外套上面沾了点水渍,但微凉的触感提醒着霍音,已经从外到里全都湿透了。
小恬自顾自地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院子里。拿着霍音刚才给她擦洗的纱布,一点点地往伤口上抹水。她疼得呲牙咧嘴,却还是义无返顾地继续抹着水。
霍音没再去帮她,因为她知道,她不是世间万能的人。她不可能庇佑小恬一辈子,她所能教会她的,只是懂得自己舔舐伤口罢了。
就像她一样。
身后蓦地有脚步声欺进的声音,霍音回过头去的时候,梁淮则已经站在她的身后了。
他不主动说话,她也就不主动说话。两人并肩站在一起,同时把目光投注在水井边的小恬身上。小恬半卷着裤管,白花花的小腿肚露在空气里,还沾着血珠,看起来着实可怜。
“怎么不去帮帮她?”梁淮则问。
霍音笑了笑:“我现在能帮她,以后能总不能帮她一辈子。与其教会她依赖,不如教会她独立。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句话就是这么说的吗?”
“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这句话呢?”梁淮则语气自嘲。
一句话,来得没头没尾。
“什么意思?”霍音下意识地问。
他沉着地吐了两个字:“小娆。”
关于白微娆的事,霍音一直是个明眼人。梁淮则不说,她就永远不主动去问。一是因为怕引起梁淮则的反感,二是因为对于白微娆过去的事,霍音潜意识里有些抵触的情绪。
虽然那些情绪……来得很是怪异。
而梁淮则也没有告诉霍音,如果他能早一点懂得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如果他能早一点教会白微娆独立,而不是因为自己自私的占有欲,将她一直困顿包围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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