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发誓:下次再见到苏牧,她一定不再让他走!
事实上,她做得比她自己以为能做到的还要更进一步。
出中考成绩那天,她去学校领成绩单,在路上见到了一个熟人。
其实说是熟人也很勉强,她并不知道这人的名字,她只知道他是跟苏牧混的,因为半张脸都被一块狰狞的青黑胎记覆盖,所以给人印象深刻,想不记住都不行。
放在过去,安卉绝对会看到他就绕开走,可是这天,她开心得像是突然遇见春天,立刻走过去。
那人注意到她,诧异地扭头来看。
最后十米,安卉急急忙忙改成小跑,冲过去就压着声音问:“他……在哪儿?”
那人愣了愣:“我大哥?”
她脸红了一下,略微迟疑,还是坚决地点点头。
那人似乎想了想,什么话都没说。他本就是跨坐在自行车上、一只脚撑着地的,此时脚一蹬,干脆就走了。
安卉怔住,想叫又叫不出口,眼睁睁看他一出溜就没了影,不由又着急又失望。
放走了他,就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而且,对方的态度表明了是苏牧根本不想再理她,就算下次还能遇见他的人,她难道还能再说什么吗?
安卉伤心地到学校取了成绩单。她考得很好,是全校第一,老师喜笑颜开地把她狠狠表扬了一通,却惊诧于她殊无喜意。大家还以为她这么沮丧是对自己要求太高,自恨只差两分就能拿到全市的状元。
要知道,她的中考有一半是苏牧帮她撑过来的,可现在,她名列榜首,却再也找不到他了。
出了校门,她低着头走了一会儿。路上车水马龙,街声喧哗,都与她无关,直到一辆电动三轮车几乎贴到她身旁,开车的人也冲她“喂喂”了好几声。
安卉微微一惊,侧首一看,这不就是刚才那个胎记大哥吗?
他扭头冲车后努努嘴:“上车!”
安卉没反应过来:“什么?”
那人简短解释:“你不是找我大哥吗?”
安卉坐在电动三轮车上,心里满胀着欢喜。他还是肯见她的,不是吗?
同时也有说不出的紧张。真的是他肯见她吗?还是他的手下自作主张,一会儿见了面,他会不会勃然大怒,翻脸不认人?
又或者,就算他肯见她,会不会也只是要跟她讲清楚,老子不玩儿了,你也别胡思乱想了?
安卉心里七上八下的,空着脑子看电动三轮车渐渐向市郊驶去。
开始她并未在意,因为电动三轮车按规定就是只能在市郊这一带开的,直到周围渐渐人荒车疏,她才意识到,他们的目的地,怕是就在眼前了。
这个地方,她来过……
就是她十五岁生日前的那天晚上,苏牧带她来的那个小山坡!
安卉的心一下子高高地提了起来。
车子停在路边,胎记大哥回头对她说:“下来吧,他在那儿等你。”
安卉刚一下车,车子就突突突开走了。
安卉“哎”了一声,还没来得及问“那儿”究竟是哪儿呢!
她看看那个小山坡,不太确定苏牧到底在哪里。不过这山也不高,走上去看看好了。
她刚往上走了几米,忽然就明白那人为什么不说清楚苏牧究竟在哪儿了。
因为她已经看到苏牧了。
这回他不是在山顶,而是在上次弟兄们帮他排出一颗大心的山坡下,这里是一片洼谷,稍微登高就能一览无余,不走过来却完全看不到。
安卉站住,定定地看着他。
他也看着她。他们俩离得有点远,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看着她的目光也是定定的,一如她望着他。
两个人在那一刻突然心领神会,他朝她张开双臂的同时,她也向他冲过去。
那天她不知道要见到他的,所以只是穿着一条普普通通的素白裙子,她微微恼恨没有未雨绸缪地打扮得更美,却不自知她轻轻扬起的白裙映在青青的草坡上,像是一个从天堂飘然降临的最美的梦境。
她跃进他怀里,搂住他的脖子,下巴埋在他的肩膀上,他快乐地搂着她转圈。她根本不好意思看他,可是一直忍不住吃吃地笑,之前那么长时间里那么那么多的难过,突然之间就都没了。她看到他的后颈窝,修长,长着些细细的绒毛,颜色很深,还有一颗痣。这是突然之间就跟她亲密起来的后颈窝,这是从今往后,就属于她的后颈窝……
人生的际遇原来可以如此奇妙,因为爱情。
苏牧停下来的时候,柔声问她:“考得好不好?”
她用力点头:“特别好!”
夏天原就是年轻女孩最喜欢的季节,而这个夏天,安卉的心情也格外地好,常常发现自己在莫名其妙地微笑。她全身的感官也突然之间就变得特别灵敏,总能在走出家门的一瞬间,嗅见外面零零星星下着的几滴雨撩拨起了夏季雨天里那股干热的尘土气息。街上,广场上,偶而路过看见某个社团的一群人聚在某个角落里,打着同样的一款伞,那种简单地分成几个色块鲜艳明亮的类型,也能令她霎时就想到盛夏海滩上的阳伞。
中考之后的暑假,简直就是豆蔻少年所能想到的最奢侈灿烂的时光。爸爸妈妈白天上班不在家,苏牧一有空就开着铺子里的某辆车出来,带安卉出去玩。最远的一次,他们去了海边,路上走了将近两个小时,一直往东,也不是什么名胜,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渔村。
苏牧告诉安卉:“我外婆家就在这儿。”
安卉以为苏牧要带她来见家长,一下子紧张起来。
而他也确实是带她来见家长的。
在外婆的坟前,他郑重地说:“外婆,今天我带着我爱的女孩来看您,我七岁您就等着看我娶媳妇了,等将来我们结婚,还会来看您的。”
安卉站在一旁,红着脸咬着嘴唇,说不清是羞涩还是感动。
也说不清这感动,到底是为了他对他外婆的这份孝心,还是那当中暗含着的,非她不娶的誓言。
跟城市比起来,渔村里的房子显得稀稀落落的,而且都是矮矮的一两层,一撮一撮地四下里分散,让人觉得视野辽远。人非常少,常常让安卉觉得满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似的。
苏牧领着安卉下到海滩上,正好遇到起风,海浪一下一下地打过礁石,扑到他们脚边来,再迅速地退下去,放眼望去,满是泛着莹白浪花的粉蓝。四下里长满了茂盛的热带植物,有一种矮树丛,不知叫做什么名字,叶子圆圆胖胖的,像是假的道具,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的可爱。
那天他们牵着手,在海边待到傍晚,饿了就吃苏牧带来的干粮。近晚,天空聚集起厚厚的云层,高空里茫茫无际的云便若大海,而海面上霞光万丈,日轮之美不容卒睹。安卉神往地注视着那些镶嵌在一派绝美之中的陈旧木船,只觉得它们宛如在诗韵中摇曳的摇篮,而她的心情,便似一首无韵的清歌一般。
?
15、15 ...
自从苏牧为了安卉金盆洗手,他们那帮兄弟其实已经不再有什么扰民的活动,无非自己在一起打打牌玩点小钱罢了。那个暑假,安卉也常常跟苏牧去参加他们弟兄的活动,不过有她在的时候,苏牧就不让大家玩钱了。
安卉向来是乖乖女,本来只会打些跑得快之类规则最简单的牌,此时跟他们混了几次,也学会了复杂的升级找朋友,并且很快上瘾。这帮人玩牌就爱玩大的,别人都是四个人玩两副牌,他们非要四个人玩四副牌,这样经常能出现三张以上同样的牌这样令人振奋的组合,就是牌太多实在难拿,不过安卉适应了一阵找到诀窍,也就乐在其中了。
有一局,安卉坐庄,苏牧一看自己的牌,主上摸到了四个Q和四个10,顿时激动得抓耳挠腮坐立不安,像是握着一把烧红的烙铁,生怕打不出去憋死在手里。但是他一个王也没有,基本上上手的机会只剩下了跟庄。
于是他还摸着牌呢就问安卉:“你牛吗?”
安卉看看自己的牌,老实回答:“我不牛。”
苏牧问:“那我能不能不顾一切奋不顾身地跟你?”
正在打牌及周围观战的弟兄们立时就扯着嗓子咋呼开了,二哥点评道:“大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文化了?出口成章啊这是,这几个词弟兄们都不知道什么意思!”
苏牧嘿嘿一笑,另一个人说:“那当然,大哥为了大嫂,那可是什么都豁得出去,大嫂是高材生,大哥突击几本书算什么?”
苏牧挥挥手:“别岔开话题!安卉,我到底能不能跟你?”
安卉一开口,就被周围的人一片“能,当然能啦,废话不是?你不跟她谁敢跟她”的调侃盖了过去。
苏牧说:“行,我就跟你,大不了我们俩抱在一起去死呗!”
当下语惊四座,大家纷纷捂耳朵:“长针眼了长针眼了,当众海誓山盟啊这是!”
“你小子是真文盲啊!长针眼那是眼睛,有耳朵什么事啊?”
这一局就这么开打了。出了几轮牌之后,安卉打了一门副上的三个10,正好苏牧有三个K压过去,于是就轮到苏牧出牌了。
他赶快迫不及待地打他那四个Q,然后再打四个10,哗啦啦的一下,把分全拿了。可他直打到最后也没跟庄,结果安卉作为唯一的一个庄家,孤军奋战到最后,眼睁睁看着自己不但败北,还惨败到让闲家升了一级,顿时变成比祥林嫂还怨的怨妇,苏牧一抬头就撞上她刀子一样的目光,搭配着哭音血泪控诉:“哼,想当年是哪个某人海誓山盟地说要跟我一起去死的?结果倒好,我死了,被他杀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