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多连忙推辞:“没事,我也是顺便帮你买的。……师傅肯定不会同意的,上次你送饺子过来,师傅还说我一顿呢。”
曹丽萍依然咧着嘴笑着,整齐的白牙像一排有序的玉米粒。喜多被这个笑容晃了一下,心里想这个曹丽萍真的是漂亮啊。曹丽萍走出来一步,用脚踩着门坎,笑嘻嘻道:“不碍事,你师傅嘴上说你,心里是不会怪你的。”
正说着,曹家院里传来一声,“谁啊?小萍你和谁说话呢。”
曹丽萍回头扬声道:“妈,我和喜多说话呢,你又管……”
后面那句成了嘟嚷,喜多听着,连忙说,“我该回去了。”
曹丽萍歪着头目送喜多离去,依然不忘笑嘻嘻地叮嘱着:“别忘了告诉你师傅啊,我来给他送饺子。”
喜多进了家门,院子里好荫凉,喜多浑身的汗意瞬间就被压了下去,这个季节是秋老虎最厉害的时候。
少军正从相馆里走出来,见喜多回来,随口说道:“回来了,晚上咱们不在家里吃,三民让咱们过去。”
喜多张了张嘴,哦了一声,又小声道:“曹丽萍还说晚上要给你送饺子来。”
少军一楞,复又笑道:“你想吃吗?你要是想吃,就留在家里等她。”
三民是少军的师傅的儿子,是镇上数一数二的新潮人物,当年死活不肯学孙叔的照像手艺,执意跑到省城去,气的孙叔吹胡子瞪眼,拿他无可奈何,最后挑了少军接了自己手艺活儿。两间房加上一屋子的家当,全部给了少军。三民在城里混了十几年,也不肯回来,谁也不知道他成天靠成什么过日子。
前几天刚从省城里回来,喜多在相馆里见过他,这个人,喜多不太喜欢,一进门就说照相馆里这不好那不好的。说又照像的背景画又老又土,人家省城里现在早就不用这个了,——还摆塑料花啊,塑料花早过时了。指指点点,一幅神气活现的样子。喜多觉得这屋里的东西都挺好的呀,每天喜多都会细心地擦一遍那些花啊瓶啊的,绝对不会让客人一摸一手的灰。
少军听他喋喋不休地说这说那,只是笑着,也不吱声。
三民又转过头来,看着文静清秀的喜多,眼珠一转,撺掇道:“喜多,你下次和我去省城吧,呆在这里多没意思,三民叔给你介绍更好的工作。”
喜多给了他一个大白眼:“我不去,我在这里挺好的。”
三民啧啧地叹着:“真是井底之蛙,你不知道,像你这样漂亮的小妞,在省城里——”
喜多懒得听他罗唆,转身出去了。少军抬头,不以为意地笑笑,三民叹道:“你看看你找的这徒弟,大不大,小不小的,你是准备当爹么?你亏不亏?”
少军笑笑:“管好你自己吧,别瞎操心。”
喜多走到院里,二人的声音清晰地传到耳朵里,她忽然觉得有点别扭,三民叔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大不大,小不小的。自己已经不小了,能帮少军叔做很多事情了。少军叔还年青呢,当自己的爹还是有点小,至少得像自己的爹那么大吧,三民可真是胡说八道。
喜多回忆至此,心里充满了对三民的不喜,嘴里嘟嚷着,“我不想去,三民叔怪怪的。”
少军笑笑,“也好,那你就在家里等曹丽萍来吧。”
喜多看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曹丽萍来送饺子,你不生气啦?”
少军伸手拍拍喜多的小脑袋,“小鬼头,我生什么气,白吃还生气,真是傻了。”
喜多咧嘴一笑,“那就好,那就好,其实曹丽萍人很好的,我很喜欢她。”
少军温和地笑笑,又不说话了。
☆、第5章 曹丽萍的心
晚上,曹丽萍如约而至,手里端着一大盘子饺子。见喜多一个人在灯下练字,张口便问:“你那呆子师傅呢?”
喜多跳起来接过盘子,伸手捞起一个放在嘴里,边吃边说:“饿死我了,你怎么才来啊,我师傅去三民家了,让我在家里等你。”
曹丽萍的脸色缓和下来,看着喜多狼吞虎咽地吃着,笑眯眯地说:“饿坏了吧,我得等我妈收拾睡了才出来,好吃吧,猪肉白菜馅的,你慢着点。”
喜多点着头,只吃不答。她和少军都不会包饺子,自从和曹丽萍熟了起来,她家一包饺子就往这儿送,喜多真是幸福啊。当初在上柳村连饭都快吃不上,每顿都是菜叶粥,偶尔吃顿大米饭加炒菜,那么一点点油星炒出来的菜,简直就是人间美味了。来到古水镇,吃的简直像是在天堂一样。
想到这里突然停下来,曹丽萍正拨拉着她写的字,见她停下来不吃了,奇怪地问,“你怎么不吃了?”
喜多慢慢地回答:“我想我弟弟小务了,他从来没吃过饺子。”
曹丽萍一怔,不知该怎么安慰这个半大的孩子。叹了口气,“别想了,下次把他接过来住几天,我再让我妈包给你们吃。”
喜多笑着说道:“那你可说话算数啊,少军叔答应我这次回去把小务接来了,明天我就回去呢!”
曹丽萍笑着捏捏喜多的鼻头:“就你心眼多,多大个事啊,我答应你了!……吃完了?咱们去找你师傅吧,反正也没事干。”
喜多不想动。曹丽萍又哄又拽的,答应到时请小务吃两顿全猪肉馅饺子,喜多动心了,站起身收拾收拾,随曹丽萍出了门。
喜多是头一次来三民家,孙叔到底心疼这个不着调的儿子,给他在镇上买的婚房,一直等着三民从省城回来结婚,结果三民每次回来古水镇都只是落个脚,一年也住不上几天。曹丽萍七拐八拐地带着她走进一户人家,门前的青草有人高,敲敲门,门没关,便推了门进去。
三民和少军正坐在院子里,还有一个青年男子,喜多不认识。三人围坐在桌子边吃着水煮花生,喝着小酒。
见曹丽萍和喜多进来。三民连忙起身,啧啧有声,“看我把谁给盼来了,古水镇上最漂亮的鲜花来了。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曹丽萍听着他不伦不类的夸奖,扑哧一声乐了,推了他一下,“油嘴滑舌的。你们吃什么好的嚼裹,也不叫我。”
少军拉开一条凳子,喜多叫了一声三民叔,就挨着少军坐下。
少军对着曹丽萍笑笑,曹丽萍那么一瞬间脸居然红了,喜多疑心自己眼花了,又看了一眼,曹丽萍伸手抓起桌上的花生,剥了起来。
喜多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快到十五了,月亮基本上是圆了,还剩下一点点边是扁的。清辉万里,夜色如水。
坐在三民旁边的叫陆子安,留着半长不长的头发,一幅酷酷的样子,穿着很少见到的格子衫。喜多目光在他身上流连了很久,因为好奇。这男人不太说话,只是喝酒的时候相当的豪爽,一杯接一杯的灌到肚里。
酒过三巡,三民的话,变得格外的多了起来。大着舌头继续劝着少军:“不是我说你,少军,你看看省城,现在的照相馆,还哪有照那种土吧拉唧的画的,全是到野外,纯大自然风光。要么就是彩色的胶片,无敌!你应该改改了,你下次跟我去省城看看……”
少军听是微微笑着,并不说话。
曹丽萍不干了,冲三民狠狠翻了几个白眼,一阵机关枪扫了过来:“还用你说,少军要不是腿脚不灵便,还能呆在这个破地方,还能轮到你教训?早混的不知比你强上多少倍了。”
“扑”地把嘴里的花生皮吐了,斜眼看着三民,又无不鄙夷地说,“你也甭说人家,你要是但凡争点气,孙叔能把手艺传给少军吗,这几年少军在古水镇,哪个不说他手艺好人也好,倒是你,鬼影见不着,天天在外面混。”
三民也不生气,咧嘴一笑:“嘿嘿,镇花批评的对,我就是个不务正业的败家子儿,否则你也不能看不上我,谁不知你心气高着呢。我倒是等着瞧,你能嫁个什么样的人……”
少军只是微笑,边扒着花生壳边听,格子衫也饶有兴味地听着二人斗嘴。
喜多坐在一旁,听着曹丽萍抢白着三民,心里那个解气。
三民喋喋不休地接着说:“小妞你别不服气,外面的世界大着哩,你们在古水镇上都呆傻了,古水镇,古水镇,真是死水一个样。”
曹丽萍又一个大白眼翻过去,朦胧的月色中,娇嗔的表情十分动人。喜多又看的呆一下,记忆里除了妈妈是非常漂亮的人,再说到漂亮,就是曹丽萍了。
少军拍拍手上的花生皮,温和地说:“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了,三民和子安有空上我那坐坐。”
曹丽萍立刻也随着起身,拉着喜多一块走,三民跳了起来,连声说道:“等会,等会。”转身进屋拿了一兜子青苹果出来,递给喜多道:“省城里带回来的,拿回去尝尝。”
喜多本能地推了回去,摇头道:“我不要。”
三民看着少军道:“怎么着,师傅不让拿啊?”
少军笑着接了过来,又塞在喜多怀中:“拿着吧,你三民叔的心意。”
喜多眨巴眼睛,用胳膊捧住了,小声地道了谢。
一路上,月色朦胧,路边的青草味十分的甘香,蛐蛐起起伏伏地不停叫着,有人走到跟前又立刻噤声。少军一直淡淡无语,曹丽萍也奇怪地沉默着。喜多蹦蹦跳跳地在二人中间走了一段,突然感觉到气氛的压抑。抬起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少不更事的心里,突然隐隐有种异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