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不能跟阿因在一起,你知道为什么吗?”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不知道她已经重复过几遍这个问题了,“为什么呢,因为他是小七的弟弟。小七就只爱这个弟弟,她生怕我带坏了他。而我真的带坏了他。我不需要思垣了,小七却把我推给他,或者把我推给陆明,无论是谁都行,就是不能跟她弟弟在一起。她不知道,我那时候已经跟阿因在一起了。”
韩默愈忍不住微微一笑,同时把她的手捏紧了些。“谷雨,你知不知道你活了这么大,已经当妈了,你心里的那个小女孩还在。”
“什么小女孩?”
“这个,”他把她拉到胸前,捏捏她的下巴,“一个脆弱的,随时需要人关心疼爱的小女孩。看来你小时候很缺爱。”
离得那么近,她以为他要吻她,可他只是看着她,两人之间的气流温暖起来。
“我是个小女孩。”她模模糊糊地说。她呼出口白气,又看着它慢慢地消散。“小七说我们都是沉睡的人,等着人把我们唤醒。她需要很多很多的血,而我需要的只是一个吻——一个爱人。”
“这样?那么我来了。”韩默愈说。
“你是那个人吗?”她问。
“我相信我是。”他说,“还有个原因,我不知道是否重要。”他斟酌着说。
“你说。”
“我不认识你的那个小七。我不否认我对她也有点兴趣,但她丝毫影响不到我对你的态度。”
“这是什么理由?这跟小七有什么关系?”
“你没发现她一直都在你的生活里吗?她无疑对你的影响巨大。现在你放心,我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所以跟你那一团糟的前半生也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跟我在一起,会有一个崭新的后半生。”
他不该这样评价小七,她模模糊糊地想。但她也没办法对他解释小七。这里面难以形容的似亲似仇的关系,那像层层波涛错综难理的,无法说清的感受。
最后她安静下来,他也安静下来。他们像中学生那样牵着手,看最后的一点雪末在黄黄的路灯下像一团蚊蝇般飞舞。
几天后他们第一次做爱,程序有条不紊,但并不成功。
韩默愈传统但不算保守,也许是刻意地想讨她欢喜。餐前有红酒,瓶子里插了一束百合,他将红酒徐徐倒进她的杯子,说:“祝你愉快。”
她也配合,举杯说:“前程似锦。”
两个人说着都笑了,觉得像大人在玩小孩子的游戏。他把她拉过来,嘴唇印上她的前额。看到她扑闪着的睫毛,他不由心旌摇曳,往下吻了下去。
她半迎合,没有很热情,也没有推诿。他吸一口气便开始吻她的脖子和肩膀,她的身体有一点配合,又有一点躲闪,这种欲拒还迎无疑是诱人的,但他觉得她绷得很紧。他想对她说放松点,但这话绝对会使人发窘,他便忍住了。
他将她的衣服松开后,她温暖的皮肤使他舒适而兴奋,他将手按上她后腰那一处曼妙的凹陷,便将身子贴了上去,紧接着却一阵凉——她伸胳膊推开了他。
他光裸着上身,一时反应不过来,问:“怎么了?”
她一手扶着桌面,另一手掩住自己,将光洁的腰和饱满的胸都遮住了。她的脸色也变了,不知想起了什么,嘴唇开合几次也无语。她是在挣扎,有苦难言般地眉头深锁,下巴紧缩,喉头颤动,弯下腰,像强迫自己咽下去一大块冷面包。
这种神经质的自我抗争延续了几个回合,终于她拿起衣服又穿上。
一时间韩默愈觉得谷雨变成了陌生人,他问:“你还没有准备好?”同时他觉得自己可笑,问出这句话的自己太可笑。
她背对着他,迅速扣上衣扣。这个背影明确对他说出一句:对不起。
韩默愈拍拍她的肩,感觉她的肩在他触到她的一刹那又绷紧了。他便不再碰她,起身拿起外套走了出去,将门轻轻带上。
谷雨还痴痴呆呆地站着,过了一会儿觉得实在无力,才坐下来。
她将杯子里剩的酒喝了,胃里有一点暖了。她想韩默愈有他的道理,她的前半生是迷茫、颠沛、混乱、不知所措的。她该有个能看得到未来的后半生,纵然无趣,纵然无味,纵然不能用“未来”来形容。如果要选择,韩默愈是个各方面都很靠谱的男人——他实在。
她说服自己去尝试,但她还记得那些身体的感受。极乐的感受,完全打开,忘乎所以,披肝沥胆的感受。有那一次,她就知道极乐不是来自身体,融合的不仅仅是肉身。交上的是自己,和对于对方的无要求。融合的是未来和彼此的信托,那么动人。
她想,身体远比头脑和语言更诚实。人会蒙蔽自己的心,身体却会毫不留情地揭穿你。
只要她还记得阿因,记得那些感受,那些感受纷纷揉碎了,落下了,只剩最后一点还留在她身体里,不露声色地陪她活着,像缚住她心脏的一条细细的线,并且,只在关键时刻会忽然地一抽,便让她魂不守舍或痛不欲生。她恨着这条桎梏住自己的线,但她无法剪掉它。她已经体验过那样的动人,只要她还记得那种动人,她就没有办法再打开迎进一个靠谱而陌生的韩默愈。
这次之后,韩默愈没有再勉强她。她话已经说出口,态度已经明朗,他反而不急着追究下文。
他们还是平日里各做各事,他经常来看她,一起吃个晚饭。关于以后,谷雨不提,韩默愈也不提。他似乎沉住了气,反正日子过下去,慢慢也就到了以后。
一转眼开了春,谷雨屋檐下的燕子已经筑起新巢。几天后是清明,地方上又作起老戏新唱的新风俗。景区一批一批的人来踏青,又搞起文艺节,各种戏团来表演,小孩子都跑去看热闹,也问她去不去。
她心想阿尔芒的旧主人没准就在那表演的人群里,现在她可是舍不得把狗交出来了。傍晚韩默愈来她这里吃饭,两个人刚端起碗,附近的小孩领着一个人一直走到她的门前来,叫着:“白娘娘,白娘娘!有人找!”
这里的几个小孩都叫她白娘娘,她以一张端午白衣的汉服照闻名,又站在桥上,就得了这个外号。
她心里一跳,阿尔芒已经在门前叫起来。韩默愈看了她一眼,说:“捡人家一条狗,是有多心虚!你看你的脸色都变了。”
她拿自己的筷子在韩默愈的筷子上使劲地敲了一下,把韩默愈的筷子打在桌上,才起身应着走出去。
门前站着个年轻男人,正蹲着逗阿尔芒,他看起来风尘仆仆,肩上一只很旧的旅行袋,看到她,他站了起来。
谷雨惊得一声叫没忍住,韩默愈在屋里听见,也走了出来。只见谷雨跟那陌生男人面对面地站着。这是个很俊朗的男人,宽肩长腿,厚实的头发下一张略长的脸,轮廓清晰,五官夺目。
而谷雨,却是脸色发白。韩默愈立刻意识到什么,他收住脚步,又退回了屋内。
后来谷雨对韩默愈说起陆明来过的事,由衷地对韩默愈表示了感谢。无疑,韩默愈成熟、冷静,有自控力。最重要的,他能先一步为对方设想。
陆明这又一次莽莽撞撞地闯进她的生活,却让韩默愈在无意中赢了漂亮的一仗。
谷雨告诉韩默愈:“对,那就是小宝的父亲。他在网上看到我的照片,一路找了来。”
“你爱他?”韩默愈学着谷雨的语气问。
“当年很爱。”
“现在呢?”
“你说的,我现在长大了,他还没有。”谷雨告诉他,陆明只是来看看她,看到了,也就行了。
韩默愈看着她忙活,她嘴上说着事,手上却不停,在给他编一个包挂。韩默愈已经说过她几次:“编了一面墙,可从没送过我一个。”
她就真的给他编了。陆明来过之后,她和韩默愈的关系反而增进了一步,他的忍耐和含蓄又赢得了她的一些好感。
他却挑剔起来,嫌这颗青金石色不好,又嫌她才学的八股转运结不好看。她问:“男人撒娇,是不是表示他真的对那个女人上了心?”
“只怕上了心,反而丢了心。”他说。
她却没有听进去,一根绳结卡在那里,她绕了几次绕不过去,她停下手出了会儿神。
“在想什么?”他一只手盖上她的手背问。
这个时候不该扯到其他人,可她不想瞒他,“想阿因。”她说。随即看看他,问:“生气了?”
韩默愈偏过头,点了根烟。他的姿势告诉她,他没有生气,但并非全不介意。
“攻你的心就像攻城,千军万马打下来,发现是座空城。”他说。
谷雨忍不住一笑,韩默愈真的讲起浪漫话来还是有一套的。
见她笑得妩媚,他多了点把握,往前凑近一点,“你给我编个如意结。”
“不会。”她说。
韩默愈没有气馁,他沉吟着,说:“让我想想有什么办法一劳永逸。”他将她的手拿起来,一根指头一根指头的搓弄,最后,停在无名指上,拿起一根红绳围上去比画了一下。
“做什么?”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