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千恩万谢,又掏出50块钱要给老太太。老太太笑得皱纹一圈一圈,说:“我给你重编一下吧。”
她坐在老太太的店里,外面日光耀眼,店里幽静安详。老太太店门前的摊子上挂着一束束的绳子,上面自配了小小的串珠,有水晶,有玉石,还有玛瑙。店里柜台玻璃板下的方格里一格格都是材料,也像阿因的习惯将它们分门别类。
老太太熟练地拿出钩针,抽出一条黑油绳,熟练地将珠子一颗颗穿起,打了个手法烦琐的结。谷雨问:“您打的是什么结?”
“吉祥结啊,配你们女孩子好看。”
老太太一边跟她聊着,一边手上很熟练地串着。外面的人流如水一样淌过去,空气里一阵一阵的油烟味,还混合了烤串和臭豆腐的味道,各种方言的人们的吵嚷声汇成了一堵气墙。
谷雨浑然不觉,坐在小凳子上,她头顶是高高的木梁,风从堂后的窄门绕进来,带进一阵阴凉。她身体前倾,双手托腮看着老太太串珠。
“您会打如意结吗?”她问老太太。
“什么如意结?这里有各种结,你看看哪种好,我再给你打。”老太太将串好的链子递给谷雨,“20块。”
谷雨忽然说:“我拜您为师,您教我打结和串珠吧。”
老太太笑哈哈的,说:“这些还用学?这些简单的单线纽扣结,八字结什么的,你看看就会了。”
谷雨却真的坐下,认认真真地看了一下午。她不去打扰老太太做生意,只在心里默默地记下了那些手法。她将刚才做模特挣的200块都给了老太太,老太太喜不自胜,送了好几团线和针让她带回去练。老太太还介绍自己,姓盛,儿子女儿在这小地方待不住,都出去了,留下她也是无聊,就每天给游客串珠子,总也有点生意。难得遇到谷雨,愿意给她当徒弟,陪她解闷,还给她钱。盛老太太晚上一定要留谷雨吃饭,又请了两个街坊,都是摆摊开店的,有一个生意做得比较大,开了家玉石店。谷雨人灵活,嘴巴又甜,一顿饭下来,将要问的都问到了,自己的心里也已然有了计划。
天黑下来她才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她觉得极累,倒头便睡。半夜醒来却听到一阵轻微的鼾声,像哪里的电器没关好的电流声,她四处找了找,最后确定了,那是极均匀的鼾声。再找,竟是白天跟着她的那条小狗,不知从哪里溜进来,伏在桌下倒是睡得香。
谷雨被小狗给逗乐了,弄了点剩饭给狗,这回狗乖巧地吃了。她逗弄它玩了一会儿,看那脸的一半是金棕色,耷拉下来的耳朵颜色更深,橄榄核般的眼睛看人时是深沉的褐色。脖子上有个小牌子,刻着几个字母——“Armand”。
“阿尔芒?”她问狗,“你叫阿尔芒?”
英俊的小猎犬对她转过头,似乎在认可这个名字。
第二天她抱着阿尔芒问是谁家丢的,没人认,但它无疑不是流浪狗。有懂行的人告诉谷雨:“你看它的毛色,这腿,这是猎狐犬呢!是名种狗,还这么干净。”
又有人认出来说:“这好像是昨天来的表演团里的狗,明明看它上台叼飞盘的,什么时候走散了?没准人家找呢。”
谷雨问是什么表演团,有没有号码之类的,就没人知道了。有人说:“急什么,反正那帮人四处转悠的,这两年来了好几回了,下回来,你不找他们,那主人也要来打听找你的!”
谷雨听了这话,索性去买了一套刷子给阿尔芒洗澡,又买了个蒙古包一样的狗窝,认认真真地养起来。阿尔芒在她脚边跟前跟后,也是随叫随到。竟像是她养了多年的一样,它踏踏实实地在这里安下了家。
谷雨从网上找了一套打绳结的手法教程,有一点闲就手指不停。
韩默愈几次来,她都埋头在一堆线里,手指挑来挑去,将那些简单入门的平结、纽扣结编了一排又一排。韩默愈怪有趣地看了半天,告诉谷雨,串珠子这事,也实在太小儿科了。现在是个人就会串珠,女孩子们都不玩十字绣了,谁手腕上都绕着五串六串珠子。韩默愈认为,要做这个,就不如专心的做一点,随便编编摆个摊子就太无聊了。
谷雨在心里说:我就是想做大。但她不把话说出口,只是在心里盘算。她去了几次景区,将盛老太太和新认识的人都拜访了一遍。几天后她告诉韩默愈,她想开个小店。
“做什么?”韩默愈问她。
“就做串珠,经营玉石。”
韩默愈想了想说:“不是没发展,不过这事辛苦,要站店,还要自己去进货。而且,你不懂玉石行当,这行水分大,容易上当。”
谷雨说:“我可以学。”她对韩默愈说想就在她住的地方,略加改建,让下面的茶吧变成店面。她联系了原店主,那店主小伙子心思早已不在这里,说只要谷雨愿意,随便怎样折腾都行。
谷雨便开始着手了。
韩默愈人地两熟,给她介绍了一个设计师,又将此地最靠谱的施工队找来,跟她一起定价格,算开销。在景区附近的工匠都是很有经验的,他们在尽量保持原貌的基础上动了几笔,仍是保持了鸟语花香的庭院式样,只有里面改成了店面。
谷雨又将里间辟出一面墙的博古架和书架,一色的藤茶几和小桌椅,里外都是木质结构,她在门口挂了块牌子,牌子上写着“如意”两个字。
“这是店的名字?”韩默愈说:“倒是好听。”
“如意”的生意不算好,不在景区,想做镇上本地人的生意也不现实。但谷雨也不着急,她店里仍是堆着以前的那些存货,有的用来装饰,有的仍在流通。她正在学习阶段,每天手忙个不停,看出去的世界都是长长短短或者圆溜溜的。
她是真的找到了乐趣。有时候店里没人来,只有小狗阿尔芒在她的脚下打盹儿,等阿尔芒自己跑出去溜一圈又回来的时候,谷雨还坐在那里,拿着钩针,面前一大盘子的材料,她耐心耐气地操作,也能坐上一下午。有时候她一天只编一条,磨出满手的血疱;或者将编好的又拆了重编。她脾气好又耐心,慢慢地也有人专门来找她编了。
韩默愈觉得谷雨有些离奇,他原以为她只是一时兴趣,开个女孩子都喜欢的小店打发时间。没想到她十分认真,她除了往店里进了各色水晶、碧玺、蜜蜡、松石之类,又开始正经地研究玉石市场。她一开始是从别的老板那里拿一点,渐渐地胆子就大起来,跟着几个人跑了两趟苏州,回来已俨然一个老板样。
有一天两个学生模样的游客晃进她店里,看到她就说:“哇,端午白娘子!”
她有些茫然,问学生们是什么意思,他们是在叫她吗?
学生们打开博客网站给她看,里面是她端午那天穿着汉服在景区被拍的照片。她一身白衣,衣袂飘飘,美目盼兮,在一堆虚化了的红绿热闹背景里,显出洛神般的飞仙之姿。学生说她可有名呢,这张照片传得很广,她现在是网络红人呢。
谷雨哈哈哈笑了一阵,然后说:“我给你们编个结吧。”
她真的编了两个结,她新学会的四耳结,打出来像一枚漂亮的四叶草,一人送了一条,不要钱。学生们乐得又合影又发博客的,几天后又有人找了来,点名要找白桥“如意”里的谷雨。
现在她货源充足,人缘又好,还有传播出去的美名。人们来景区,也会专门冲着她多走几里,去一回白桥,找一回“如意”。
网络传言加上想象,谷雨成了一个远离世俗的隐居女子。他们慕名而来,看到的谷雨也从不让他们失望,就像传说中的一样,店里奇香阵阵,小锅里常年炖着中药粥。她跟网传的一样美,黑发如缎,十指灵动,谦虚而温柔。脚下伏着一条金色的小猎狗。
谷雨的名气渐渐大起来,还有杂志和电视台来做访问,谷雨想,凭一张照片也能带来生意,这果然是“看脸的时代”。
韩默愈问她:“为什么推掉采访?这又不是坏事。”
“隐居隐出个红人,还叫什么隐居。”她说。
“没想到你还这么低调。”韩默愈觉得自己对谷雨一开始的理解有些失误,这姑娘总是出其不意,使他吃惊。看她平时笑语盈盈,很好接近,其实心里有很明确的谱。照她这个架势,是想把生意做成品牌啊!
他把这个感受告诉谷雨,谷雨笑而不答。
她正在串一副一百零八颗的菩提子,加了白水晶和红玛瑙一起细细地编。一根针退退缩缩,手腕翻几道,小指一挑一捻,出来一个漂亮的花结。却不知怎么又停了下来,像是在回忆。
“怎么了?”他问,“这不挺好吗?”
“如意结,我老是打不出来。盛老太太也不会打。”她惆怅地说。
“谁会?”
她像陷在一个梦里,脱口说:“阿因。还有他姐姐。”
“阿因是谁?”
她不答话了,像突然醒了过来。她对韩默愈浅浅一笑,又继续做手里的活。关于她心里住着的那个少年,那个短暂的甜美的梦,她并不打算随便对人谈起。现在她想替他和她自己实践这个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