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赫沉声应是。
李恂感慨道:“如海倒是个好的,可以深交,可惜他时运不济,几次三番该当考试之时丧亲,若非林公和林老夫人过世,只怕他如今比你强呢。”
李赫道:“如海的才学品格我素来钦佩,记得父亲当初夸他有状元之才、探花之风呢,难得他远在江南还惦记着咱们。”他虽是金榜高中,又进了翰林院为庶吉士,时常在御前行走,但是曾经和比他小六七岁的林如海相交多年,对林如海的才学向来自叹不如。
李恂叹道:“如海的夫人和你妹子极好,他们都还记挂着你外甥,请我们多照应些,可惜你妹妹没福,竟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提起自己的妹妹,李赫难掩怒火,为妹妹感到愤愤不平,道:“的确是妹妹没福,原先瞧着贾恩侯俊俏风流,谁承想竟是个不成器的,不务正业,无知昏聩,贪淫好色,反叫妹妹受气,若不是荣国公在圣人跟前的体面,我早打上他们的门了!”
李恂道:“如今说这话已是迟了,可怜你妹妹年纪轻轻就扔下了琏儿。如海在信中安慰我说,素闻荣国府府上与别家不同,极溺爱子孙,势必不会怠慢琏儿,你怎么看?”
李赫心中一动,忙道:“他说的是反话罢?莫不是想让我们看着琏儿?”
李恂点头道:“我也如此觉得。恩侯这样的人如何能教导好琏儿?荣国公近日不大好,谁能好好照料你外甥?若你妹妹在世倒也罢了,如今偏生不在了,恩侯其身不正,难免教坏了琏儿,明儿我打发人去接琏儿过来住几日。”
话音未落,忽听有人来报,道:“姑太太府上发了讣文,说是荣国公去了。”
☆、第006章:
贾代善死了?
李恂和李赫父子两人面面相觑,难得沉默下来,五十知天命,李恂也是年逾五十的人了,只比贾代善小几岁而已。
李赫慨叹一声,道:“荣国公早年征战沙场,受伤无数,落下了不少病根儿,想是如今发了积年沉痼,故此一病不起,竟这样早就没了。”他看似说明贾代善之死的来龙去脉,实则是安慰父亲,虽然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但没有贾代善的那些伤病。
过了良久,李恂方才向李赫开口道:“既是荣国公没了,咱们两家是姻亲,该走一趟,交代你媳妇一声,过去时,仔细打听打听琏儿在荣国府里如何,吃住上下人可用心?功课上可有人启蒙?平常可有人教导?若一切安好倒罢了,若是不好,告诉我一声,咱们虽不能将琏儿放在跟前教养,却能时常接过来小住,总不能让他学得恩侯一身习气。”
李赫点头答应,如此交代了妻子钟氏一番。
李家门风十分清正,且人口少,龌龊事不多见,钟氏进门时,与小姑也是极交好的,只可惜她生前不得意,得子后又去世了,闻得丈夫此语,忙问缘故。
李赫恐她不知世事,误了外面大事,遂细细与她讲了一遍。
钟氏勃然大怒,道:“怪道顾太太来咱们家做客,时常询问老爷平常做什么,老太爷平常做什么,我心里嘀咕着爷们的事儿哪是咱们该问的,不曾透露什么,不曾想顾大人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今儿既知道了,我就有主意了,老爷只管放心。至于琏儿,我亦会好生打探一番,少不得以老太太思念姑太太的名儿接他来小住几日。”
贾史王薛四大家族在金陵堪称一流,在京城里荣国府亦是如此,因为荣国府只比皇家、宗室并诸王府略次一等,荣国公贾代善又深得圣人看重,故此丧事办得极其热闹,最令李恂和李赫父子吃惊的却是当天圣人的恩赏,并准了贾代善临终奏本,赏了贾政一个主事之衔。
李赫轻笑一声,声音中带着几分嘲讽:“看来荣国公对如今的政老爷实在是好得很。”作为进士出身的读书人,自然瞧不起考试几次落榜最终不愿继续只拿恩荫的贾政。
不到三十岁考不中科举原本算不得什么,世家子弟鲜少有人靠功名出身,偏生贾政在京城中十分有名,贾代善夫妇钟爱次子,常在人前赞叹这个儿子明理懂事,要让他靠科举出身,岂料秀才都没考上,如今还是靠祖荫,很是让人嘲讽了一番,年轻时贾政是个诗酒放诞的人物,如今却是迂腐之极,连李赫都看不上,何况别人。
主事之衔乃是从六品的官职,一个没有参加科举的人,依靠父荫,一跃成为从六品官员,怎能不让人艳羡妒忌,贾赦虽也捐了官,可那是虚衔,哪里比得上主事这个实职,他自己又不争气,还不知道出孝后国公这个爵位到他身上得降几等。
贾母一面命人给贾敏送信,一面命贾赦、贾政用心操办丧事,极尽哀荣,之所以不等贾敏回来再办,乃因双方隔着千里之遥,不但通信不便,来往亦极不便,当世多是如此。
贾琏身为长子长孙,皆由奶娘抱着出来进去,虽因长得粉妆玉琢很得大家称赞,但众人夸赞最多的却是谈吐有致、进退有度的贾珠,钟氏冷眼旁观,暗暗叹息不已,若小姑子尚在的话何以如此,遂命心腹婆子丫头常与荣国府的下人拉家常,打听府中诸事,歇息之时,又特地去看贾琏,她是贾琏嫡亲的舅妈,旁人认为此举理所应当,倒不如何在意。
贾琏倒是聪明机变,竟还记得钟氏,坐在钟氏怀里一个劲地叫舅妈,嘴甜得很。
贾李两家因李氏去世之故来往不如从前,但是也不是没有来往,毕竟贾琏是李氏留下来的独子,就算李氏在世时,上有公婆,出了嫁的女儿不能经常回娘家。
钟氏一面含笑与人寒暄,一面问贾琏平常在家吃什么顽什么。
彼时贾母并不在,只有王氏陪着几家诰命夫人坐着说话,贾赦之妻已逝,贾政之妻王氏乃是白身,来往吊唁的多是世交,除了年轻小媳妇子,几乎都是诰命,即便贾母令王氏主事,也得贾母自己亲陪,其中自然以诸公主、郡主、王妃为要紧。
贾琏手里攥着果子,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睛,笑嘻嘻地道:“老太太和二婶疼我得很,大哥哥和大姐姐有的,我也有。”
众人一听,不觉一笑,看向王氏时神色间也和善了几分。
钟氏逗弄他道:“你大哥哥和大姐姐三岁启蒙,如今都能读好几本书了,你今年三岁半了,有没有像你大哥哥大姐姐一样读书识字?”
贾琏天真地道:“读书识字是什么?”
钟氏脸色登时一变,众人听着也觉察出几分不对来。
王氏暗暗瞅了钟氏一眼,心里却没有半点畏惧,她只是婶娘,又不是亲娘,自己的儿女尚且照应不来,哪里会管隔房的侄子如何,况且连贾赦都不管贾琏,遂笑道:“琏儿年纪还小呢,急什么?近来国公爷身上不好,老太太忙得分身乏术,原说了过些日子再给琏儿请先生,不料国公爷偏生没了,只好再等一等罢。”
钟氏微微一笑,道:“理当如此,自然是国公爷的事情要紧。”
回来便向李赫说了在荣国府打听到的事情,道:“论理儿,不该我多嘴,只是我才知道琏儿说自己一应待遇都是随着二房一双儿女的,好好儿的长子嫡孙倒跟着二房走,我看怕还不及呢。他们家珠哥儿和元姐儿身边少说有七八个二等丫头,七八个三等小丫头,珠哥儿还有四个奶娘,四个嬷嬷,琏儿身边却只三四个二等丫头,五六个小丫头,四个嬷嬷,奶娘只有一个赵家的,姑太太从前的下人都被打发出去了。另外,珠哥儿和元姐儿各有先生,都是三岁时请的,半年前琏儿三岁时,荣国公可还好好儿的呢!”
李赫脸色沉了沉,冷冷地道:“恩侯是指望不得的,做老子的都不管儿子,别人隔着一房一辈,谁管琏儿上进不上进?纵然琏儿是国公府的长子嫡孙,可有珠哥儿珠玉在前,恩侯不争气在后,荣国公和史太君哪会在意他。”
钟氏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的确不能太过苛责荣国府当家主事的人。
李恂得知后,叹道:“等荣国公出了殡,咱们接琏儿过来住些时候,我来教导他几日,等送他回去时,再修书一封给恩侯,让他去聘我们看中的先生,必要人品方正,也有真才实学,往后经常接琏儿过来,我就不信咱们家还教导不好一个三四岁的娃儿。”
商议妥当,李赫和钟氏婆媳二人都十分赞同。
贾代善停灵七七四十九天后出殡,棺木寄存在铁槛寺里,丧事告一段落,李老太太立即以思念女儿为名打发人去接贾琏。
荣国府如今忙着搬家,又忙着料理贾代善身后的梯己,顾不得贾琏,便答应了下来。
接到琏儿后,李家上下却听说贾赦如今还是住在东院里,东院连着花园子,虽不及正院轩昂壮丽,却别有一番小巧别致,而贾政却因贾母以幺儿养老之名,一家浩浩荡荡从跨院搬进了荣禧堂正院,而贾母则从荣禧堂挪了出来,搬进荣禧堂西边的大院落。
李赫嗤笑一声,道:“若是史太君依旧住在荣禧堂里,贾二老爷住在其内也算是名正言顺,如今史太君却搬了出去,让贾二老爷住进去,这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