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亦明其理,笑道:“如此便有劳夫人了。”
贾敏一眼横来,嗔道:“这话怎么说的?咱们一家人,还为此生分不成?”
灯光之下,林如海看她眼波盈盈,虽嗔怒却有情,不由得心中一动,拉着她的手,笑着告罪,道:“是,是,是,夫人说得对,你我夫妻一体,不该如此。”
贾敏见他如此,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当夜,夫妻各自安歇,一宿无话。
次日一早,林如海命人打理车驾行囊,贾敏早备好了送给甄夫人的礼物和书信,目送林如海出了二门,前去金陵。
☆、第009章:
贾敏原精通琴棋书画,守孝期间,虽不能请客赴宴,却因和林如海时常诗词相对,琴棋书相和,夫妻二人倒也乐业,如今自林如海往金陵去后,心中着实无趣,又不耐烦常做针线,不过在家看几页书,或与丫头说几句闲话便罢了。
这日清早,正同丫头们在园子里撷花,彼时已是初冬,天气寒凉,若是北方早已大雪封城,然江南温润,未曾下雪,只有一点寒风,但依然有些当季的花木尚未凋零,尤其林家祖宅布置得颇有雅趣,景致着实不错。
拣开得好的花儿撷了几枝,贾敏命人取了联珠瓶来,才灌了水,便听人通报说江苏巡抚的太太汪夫人来了,忙带人亲自到二门处相迎。
汪巡抚名祯,乃是长安城人氏,秉性厚道,人品端方,不到五十岁便做到了如今的封疆大吏,到任方半年。他年轻时得过林如海祖父的提携,又与林公交好,故今年就任驻扎于苏州之后,对林家十分照应,其妻毛氏却是姑苏人氏,亦是林老太太的姑表妹子。
将其迎进客厅,分宾主坐下,汪夫人道:“来得突然,没打搅你罢?”
贾敏笑道:“瞧姨妈说的,咱们是什么情分?非得按着送帖子回帖子经过那么些繁文缛节才来不成?我们家如今守孝,出去应酬不得,正觉得寂寞呢,可巧姨妈就来了。”
按着林老太太的亲戚,林如海正该唤汪夫人一句表姨妈。
汪夫人自是觉得极入耳,脸上满是和气,见贾敏浑身缟素,头簪白花,虽无脂粉妆容,却更显风流袅娜,不禁一叹,道:“也是我那姐姐没福,若是如今好好儿的,如海进京赶考,以他本事,只怕早进了翰林院了。”
提起林老夫人,贾敏也不觉红了眼眶,道:“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我们老爷不过再等三年罢了,都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老爷三年后再考也不迟。”
汪夫人点点头,道:“这倒也是实话,届时只参加殿试便可。”
贾敏抿嘴一笑,自觉面上十分光彩。
汪夫人喝了一口茶,道:“今儿来是跟你道恼的,才听说国公爷去了,如今你和如海一个丧母,一个失父,你们两口子别太伤心了。”
贾敏敛了笑容,滴泪道:“只恨我不孝,未能在父亲跟前尽孝。”
汪夫人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安慰道:“世事无常,谁能想得到国公爷去得这样突然?你守着你婆婆的孝,千里迢迢的,原就不能远行,哪里能怪你呢?何况令尊跟前多的是孝子贤孙,必然走得安安稳稳。”
贾敏长叹一声,道:“姨妈说得是。”
她自幼娇养于父母跟前,金尊玉贵,相较于上面的三个姐姐,独她以文取名,按着哥哥们的排行,更得父母看重,而后贾代善又为她择了佳婿,如今夫妇情投意合,偏生不能未能见贾代善最后一面,难免有些挂心。
汪夫人也知道贾敏在荣国府的地位,她自小读书识字,进退有度,品格才气高过贾赦、贾政两位兄长十倍,可惜偏偏是个女儿身,不然荣国府何以到了后继无人的地步。
以汪巡抚的地位,得到的消息更多,也比别人早,汪夫人轻声道:“你们姨丈说,荣国公一去,这爵位怕要落在你大哥哥身上。”
贾敏先是有些诧异,随即哑然失笑,道:“长兄袭爵本是理所当然。”
汪夫人见她并未因贾赦不如贾政而乱了长幼,暗暗点头赞许,方道:“想当初,宁国公之子代化只袭了一等将军,而令尊则靠着军功袭了国公爷,未递降半分,不知道多少人佩服令尊的本事。你也知道你大哥哥的性子,我在京城时有耳闻,如今只怕爵位要递降好几等,你姨丈已先得了消息,大约只能得个一等将军的爵位。”
贾敏一怔,皱了皱眉头,道:“公侯伯子男,下面才是将军,果然递降得狠。不过,依靠祖荫终究算不得什么,若大哥哥像父亲那样建功立业得以封爵,便是不袭爵也是好的,如今大哥哥性子本事还不如东府的大伯父,能袭一等将军爵,只怕还是圣人恩恤老臣。”
汪夫人听了,更觉得喜欢,看得透,看得明白,这样才当得起一家主母。
不过兄长不争气,贾敏还是觉得有些伤感。
汪夫人又道:“还有一件事儿,我得跟你说一声。”
贾敏素知汪夫人从来都不是无的放矢,忙问是什么事。
汪夫人道:“我那大儿子今年中了进士,名次虽是后面几个,也算得有本事了,看着老子的面子上,被当今点为翰林院庶吉士,故我和你姨丈赴任时,叫他媳妇留在京城,昨儿来信时,说了许多京城中的事情,其中有一件和荣国府上有些瓜葛。”
贾敏微微蹙眉,她素知娘家张扬,也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竟然没听赖大提起,只听汪夫人道:“你娘家大嫂去世一年多了吧?”
贾敏点点头,道:“是有一年了,难道事关我大嫂?”
汪夫人摇了摇头,道:“倒不是和你大嫂有关,却是和你大哥哥有关。我那媳妇说,令堂在给你大哥哥择亲,想娶一房继室。”
乍然听闻此事,贾敏叹了一口气,道:“大哥哥那么个性子,琏儿年纪又小,原该再娶个大嫂,既好料理家务,主持中馈,也好照顾琏儿。我早就想到了,等出了大嫂的孝,大哥哥续弦势在必行。难道有什么不妥?”说到这里,贾敏不觉有些忧心。
汪夫人嘴角掠过一丝笑意,道:“你说得倒好,按理说,的确该如此,你大哥哥是要袭爵的长子,纵然是娶填房,也该是知书达理,行事大方,毕竟将来要掌管荣国府上上下下的事务,总不能事事烦劳老太太和弟妹。偏生也不知道荣国府上是怎么想的,你道府上看中的是哪一家小姐?再想不到的人物。”
贾敏顿时心生不祥,问道:“不知是谁?”
汪夫人道:“是咱们姑苏本地人氏,刘家的大姑娘。”
贾敏想了想,半日也想不起刘家大姑娘是谁,遂道:“刘家?不知道是哪个刘家?我记得京城里只有一个刘家是姑苏人氏,就是工部尚书刘家,他们家倒有一个小姐,今年十八岁,自小娇生惯养的,我在京城时,时常跟着我叫姐姐,伶俐得很,不是我妄自菲薄,虽有国公爷长子的名头,可是大哥哥续弦,哪里匹配得过。”
汪夫人扑哧一笑,道:“你道是那个刘家?竟是大误了。是七品小官儿的刘家,这样低的官职不说,他们在京城里混迹又上不得台面,只怕你不知道。”
贾敏大吃一惊,忙道:“七品官家的小姐?这如何匹配?”
她觉得贾赦万万配不上工部尚书刘家的小姐,但是七品小官的女儿却也远远配不上贾赦,贾赦根基门第都有,将来还是一等将军,虽是虚衔,却是一品,再不济也不能娶个七品小官的女儿,如此之女,没经过大场面,没见过大人物,如何管得来荣国府大小事务?
依她说,贾赦的填房最好选择父母双全的三四五品官员嫡女,寒门出身的官员也无碍,比李夫人出身低,却因是嫡女,有亲母教养,该学的东西都学过,手段也不差,大小场面都见过,嫁过来也有底气掌管家务。如今选择七品官员之女,贾敏不禁苦笑,长媳被次媳压倒,出身远远不如王家的二姑娘,日后如何压得住她?
汪夫人叹道:“正是这么说呢。”
贾敏问道:“前儿来报丧的下人不曾提过此事,姨妈可知亲事可定了?”
汪夫人道:“这倒不曾定亲,只是那刘家好容易攀上荣国府,故此早有人知,原先还有人说他们痴心妄想呢,谁承想婚事尚未定下,那刘家小姐忽然得了急病死了,因此如今荣国公一去,你大哥哥须得守孝三年,婚事便不再提起。”
贾敏登时松了一口气。
汪夫人又喝了一口茶,淡淡地道:“没了刘家,指不定下一家是哪一户呢,若还是这样寒薄的人家,可有的瞧了。”
贾敏深以为然,苦笑道:“我不过是出嫁的女儿,哪里能管哥哥的婚事?没的让人知道了笑话死我。便是我说不妥,娘家也未必听得进去。将来给大哥哥选的还是七八品小官的女儿,不知道这样的人,如何劝谏大哥哥,如何教养琏儿。”
填房夫人出身好,品格正,说不定还能劝谏贾赦上进,便是不能,贾赦也不敢如何苛待她,如果是小门小户的出身,那是绝对不敢且也没有底气反驳贾赦。
汪夫人叹道:“荣国府毕竟是你的娘家,好歹劝一劝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