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尘埃落定之后,那二十万财物中的房舍、商铺、田庄等大头林如海并没有充入公中,而是放在贾敏名下,派心腹打理,每年的进项和余下头面器具等折变了四万两银子加上没收的三万两银子一样,用来购置田庄商铺等,指明了留给女儿做嫁妆。
儿子穷养,女儿娇养,若是子孙上进,留钱何用?林如海希望儿子读书上进,而非依靠继承祖上家产,但是作为女儿,拥有丰厚的嫁妆在夫家更有底气,再者他对黛玉心怀愧疚,故此更偏爱黛玉,他还打算把家中两座物产丰富的山岭给黛玉一座,将来她出嫁以后,吃的山珍野味、穿的绸绢皮棉、烧的木柴香炭等统统从山上出,不花费夫家一文半个。
贾敏知道后啼笑皆非,心里却是感动非常,盼着等林如海出孝以后,自己早日得子得女,只是对林如海如此钟爱女儿不免生出几分诧异。
☆、第004章:
转眼间三个月过去了,六月时节,骄阳似火,唯有一池荷花开得正好,水色如碧,荷叶如盘,粉蝶绕着初绽的白莲蹁跹不去,白鲢红鲤在叶底水中嬉戏不休。
林如海倚着栏杆,随手撒了些鱼食儿,引得湖中之鱼争相哄抢。
他穿着藕荷色纱衫,束着白玉带,底下露出雪白一点裤脚,一头乌压压的黑发披散下来,宛如泼墨一般,更衬得面如傅粉,唇若涂朱,池中香荷亦不及其鲜润,贾敏过来时看在眼里,只觉得心头无限欢喜,眉梢眼角尽是心满意足。
她以为自己之前的日子已经足够好了,夫妻恩爱,婆婆不是尖酸刻薄苛待儿媳的人,底下也不敢对她阳奉阴违,没想到她还能更进一步,过上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没有姨娘,没有通房丫头,只有丈夫和妻子,就算日后出门应酬别人讥讽自己善妒,自己也不会在意,毕竟好日子是她自己的,她才不会因为别人的闲言碎语就去弄一屋子姬妾丫头。
可巧贾敏今日也穿了一件藕荷色的纱衫,系着白绫裙子,银簪绾髻,同林如海站在一起,男俊女俏,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贾敏的贴身丫头晴空和雨蝶送上缠丝白玛瑙盘子盛着的冰镇荔枝,笑盈盈地互视一眼,林如海打发了春兰秋菊她们几个,可见十分看重贾敏,她们自然为贾敏感到欢喜,备受丈夫敬重疼惜的当家主母,日子和那些只同丈夫相敬如宾的太太们有着天壤之别,自从那些丫头出去以后,下人们看在眼里,作为贾敏的丫头在府里的地位顿时水涨船高。
林如海放下鱼食,洗了洗手,携着贾敏坐到花阴下的藤椅上,方拈起一枚荔枝剥了皮递给贾敏,道:“荔枝虽好,性却热,吃几个便罢了,千万别多吃。”
为了多活几年,看着一双儿女平安嫁娶,他如今十分注重养生之道,于子嗣上他是听天由命了,也不让贾敏吃那些利于生子的偏方之药,还请了一位精于调理的当地名医时常诊脉,不过数月而已,夫妻二人已是精神抖擞,气色好得不得了。
贾敏温柔一笑,点了点头。
吃过荔枝,漱了口,贾敏忽然想起来意,对林如海道:“昨儿我接到了娘家的书信。”
对荣国府的恨意在林如海心里虽已渐渐平息,但此生绝不会把黛玉再托付给他们,也不想同前世一样来往,他面上不露丝毫异色,问道:“信中说了什么?”
贾敏道:“年初不是往我娘家报了丧?这不,来信道恼的。”
彼时千里迢迢,通信十分不便,几年不通音信的好多着呢,他们家非寻常之家,故通信便宜些,饶是如此,一年通一回信已是极好了,不过她出阁至今五年,起先林家也居住京城,时常来往,倒无甚遗憾,如今林公去后,一家远离京城,方觉得通信不便。
林如海沉吟片刻,问道:“岳父家中可还好?怎么也没见二内兄回乡考试?”
没记错的话,如今贾代善犹在,今年九月便要去世了,贾赦因早年捐了官,倒有官职在身,原配李夫人去世不足一年,贾政没有贾代善的临终奏本,仍是白身,他本道贾政端正厚道,有祖上遗风,非轻薄膏粱,故一直与之交好,岂料自己飘荡在荣国府多年才看清他之为人,但凡他这个亲舅舅略照应黛玉一些,黛玉也不至于惨死。
贾政,他真是看错了人,世态炎凉,古人诚不欺我。
当年,自己去世后贾琏带着自家的家产进京,除去各自私昧的,其余之物浩浩荡荡地入库,作为一家之主的贾政不可能一点儿风声不知,偏生没一个人替黛玉主持公道,下人们言三语四,导致黛玉即使知道自己家有遗产,也只能自哀自叹,说一草一纸都是荣国府供应。
因此林如海故意提起贾政,果然看到贾敏脸色微微一红,道:“二哥如何能同老爷相提并论?老爷年纪轻轻便是贡生,二哥比老爷还大几岁,连秀才都没中,早几年倒也有心思苦读诗书,如今却不肯回乡考试了,说是在家教导珠儿读书,盼着珠儿将来高中。”
贾敏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道:“都说十年寒窗苦,多少学子考到白发苍苍也不会放弃,那些还是穷人呢,倒也没什么可说的,若是穷人如此反不可取了。然咱们这样人家原供应得起,不曾想二哥不到三十岁就没了斗志,难道竟要依靠祖荫不成?可是就算依靠祖荫,家里的爵位将来也是大哥哥的。”娘家门第高贵是好,但兄弟争气更要紧,倘若自己的两位哥哥都有本事,自己在夫家不是更有底气?还能在官场上和丈夫相辅相成。
贾赦被过世的祖母宠溺得只知走马观花,风流浪荡,贾政却又息了读书上进之心,本身也没有多少才干,娘家哥哥不争气,贾敏委实有些失落,脸上难免流露出几分来。
林如海安慰道:“别担心,二内兄既不从科举出身,想来岳父另有安排。”
贾代善是个精明人物,似乎想改换门庭,让子孙弃武从文,女儿贾敏嫁给自己,自己家乃是钟鼎翰墨之族,自己也有了功名,贾赦之妻亦是书香门第,贾政娶妻王子腾之妹,又联络了四大家族的情分,平常督导贾政读书上进,令其从科第出身。
贾敏却道:“父亲的心思我猜得八、九不离十,无非是将来大哥哥袭爵,给二哥捐个官儿做。虽说咱们这样的人家捐官容易,但是终究比不得名正言顺从科举考上来的。”
林如海眼里闪过一丝激赏之色,可不就是贾代善临终奏本,给贾政谋了主事之衔,话说贾家的男人没什么本事,女儿却个个出色,不管是如今的贾敏,还是日后的元春、迎春、探春和惜春,论及才气品格,比之贾赦贾政并贾珍贾琏贾珠贾宝玉贾环等人都远胜十倍。
念及于此,林如海忽然想起贾琏,他自然不喜欢贾琏的为人品行,但是却感激他做主让雪雁送黛玉的灵柩回乡,倘若没有他,只怕黛玉死后都不得安息,何况他现在只是个三岁孩童,懵懂无知,若是好生教养,绝不会和前世一样好色贪财,平庸无能,明明贾琏长得好,资质不差,手段也圆滑,偏偏放在贾母和王夫人跟前养活,竟然连贾珠的一零儿都不如。
贾琏之母李夫人去世得早,贾赦娶的填房身份又太低,他自己贪杯好色,万事不管,故贾琏自小便没住在东院。
贾琏落得那样下场,想一想也怨不得谁,哪有做父母的不疼自己的儿子却疼侄子去?对贾宝玉贾母都没有如何教养,溺爱得天天不去上学,如何会留意贾琏的学业,而王夫人有自己的儿女,又只是婶娘,自然不会管贾琏如何。
贾家对黛玉的所作所为几乎都是二房做主,林如海十分憎恨,乐意给二房添堵,扶持大房一脉,贾赦偏安一隅,和黛玉很难见面,虽没照应黛玉,却也没对不起黛玉,自己想方设法地让贾琏比贾珠更出色,免得他将来帮衬二房管事跑腿还沾沾自喜。
婚乃两姓之好,妻族子孙长进是好事,他可不想让荣国府抄家灭族之祸殃及林家。
林如海问起荣国府的孩子,贾敏只道他羡慕自己两个哥哥都有儿子,心里一酸,没有多想便开口道:“母亲信中说,二哥家的珠儿三岁启蒙,如今不过五岁,已经认得几千个字了,元春生在大年初一,今年一岁了,可巧和祖父同一天,竟也伶俐得很,父亲甚是疼爱。”
林如海问道:“怎么没提大内兄家的哥儿?”
贾敏闻言,眉头微微一皱,道:“老爷不说,我还没留心呢,算算年纪琏儿今年三岁,也该启蒙了,偏大嫂去年没了,只剩他一个孩子,大哥哥房里没有主母照应,必然养在母亲跟前,怎么母亲信中竟不曾提起,反倒对二哥房里的两个孩子赞不绝口?”
贾敏越想越觉得不对,母亲是不是太漠视大哥哥一房了?
大哥哥再不济也是荣国府名正言顺的长子,琏儿是继承宗祧的长子嫡孙,身份远比贾珠贵重,不能因为大哥哥无能便瞧低了琏儿。
大哥的婚事是父亲亲自请了官媒登门求娶的,大嫂出身书香门第,父兄双翰林,根基清贵,家风清正,她本人文采风流,深明礼义,自她进门后自己与她十分交好,不过因为大嫂多年未能生子一直郁郁寡欢,反是后进门的二嫂王氏先生了贾珠,因而母亲更喜欢二哥一家,大嫂在一年后生下贾琏,却又日益虚弱,不足三十便即亡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