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三暗暗可惜,这十顷地着实肥沃,听说还是薛家从旁人手里得的,他早就中意了,本想趁机买下,不想薛家竟有明白事理的人,不肯卖。
他管着林家三处庄子,素知林家每年都将余钱变作良田,恨不得自己这里再添些,横竖东家宽厚,佃户们干得用心,虽然今年逢了灾遇了难,但是老庄稼人都说,这地养一个冬天,明年就又能种了,那天他跟张潭提过后,幸亏没去禀报林如海和贾敏。
林家虽未买下薛家的地,但是因各处天灾,卖地者比比皆是,不独薛家,林如海命大管家将今年的进项都取了出来,共计买了三个庄子,约莫十几顷地,又支取了一万两往姑苏去,置办了二十来顷祭田,赁给佃户耕种,诸事皆妥,方回来。
屈指一算,每年都置办些祭田,进项极多,林家族人却少,除了修葺祖祠,赡养老族人外,全然用不到多少。经过林如海十几年潜移默化,族中寥寥几个子弟颇有志气,有了林如海资助,现今都在书院用心苦读,没人打祭田的主意。
林睿二月和俞家方回到扬州,家人相见,自有无数的话可说。
与此同时,薛老爷进京,竟和他们在水路上擦肩而过。
林家和薛家没什么亲戚情分,贾敏近来又不喜薛家,自然没人在意,只拉着儿子问长问短,又心疼地道:“黑了些,也清瘦了些。”
林睿笑道:“是长高了,所以显得瘦了。京城风雪大,日阳儿也热,故黑了。”
黛玉年已五岁,闻言瞅着林睿抿着嘴笑,道:“咱们江南水土好,哥哥在家吃住几日,包管明儿就和从前一样了,可千万别跟别人学,好好儿的涂脂抹粉。”说完,亦对俞恒如此说,她最讨厌各家涂脂抹粉的年轻公子了。
世人以涂脂抹粉为美,黛玉却从心里不喜,还是自家的哥哥好,不必如此,亦是英雄。
这一回不曾过年他们便离开京城,水面结冰不好走,俞老太太到底年纪大,又耽搁了些时日,不然早在上个月就回来了,听了黛玉的话,又见她清秀非常,不禁莞尔道:“一年多不见,玉儿口齿更伶俐了,难道你见到许多人涂脂抹粉不成?也是,咱们扬州的胭脂香粉闻名天下,是不是有人问你讨要了?”
她原是说笑,不曾想黛玉却点头道:“金家送了上等的胭脂香粉过来,我用不着,打算送给诸位姐姐们,可巧他们家的哥哥们知道了,特特来讨。”
俞老太太道:“难道他们家连脂粉都买不起?”
贾敏在一旁微笑,其实不过是各家想和他们家打点好关系,所以借此联络情分,各家公子出身高贵,自然挑剔得很,都用最好的。黛玉年纪小,除了用些香脂外,贾敏从不让她用其他胭脂香粉,免得污了天然本色,即便是她自己,到了这样的年纪,儿子都十几岁了,更加用不着胭脂香粉,因此每次金家送来,或是送人,或是赏给丫头。金家孝顺他们,都拣最好的送来,各家小姐少爷偶一用之,自然心喜。
这个道理俞老太太亦是明白,不过跟黛玉说笑,才故意显得诧异。
黛玉叹了一口气,道:“正是这么说呢,咱们家又不是卖胭脂香粉的,下回我见了各家的太太奶奶们,让他们多给哥哥姐姐们拨二两银子下去,单买金家胭脂花粉,尽够了。”
众人听了,扑哧一笑。
俞恒对黛玉道:“我和林大哥都不用胭脂香粉,妹妹放心。”
黛玉走过去,仰脸细细打量一回,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点头笑道:“还是自己家的哥哥好,他们家都是可厌的,涂脂抹粉还罢了,偏生不爱读书,连我都比不得呢,我都念完四书了,他们才念到诗经。哥哥们离家这么久,我可想哥哥了。”
她的话说得林睿和俞恒心里熨帖,欢喜得不得了。
林睿奇道:“我才离家一年多,你就念完四书了?怎么比我还强呢?我到你这样的年纪,四书还没念完呢,五岁上学时,半年后才都学了。”
黛玉却是十分得意,道:“爹爹说我比哥哥弟弟都聪明呢。”
俞家祖母听了,自是十分纳罕,他们再没想到林如海给黛玉启蒙的书不是列女传贤媛集,而是四书五经,俞老太太忍不住问贾敏道:“她才多大,你们就教她念四书了?不说睿儿,就是我们家恒儿,六岁才念完四书。”
贾敏微笑道:“她二三岁启蒙,四岁念四书,不到一年就念完了,我见了都觉得诧异,何况老夫人。都是我们老爷做主,待玉儿跟两个儿子一般无二,睿儿和智儿能学的,玉儿也一样学,说她聪颖灵慧,非常人所及,又说有咏絮之才易安之质,现今正想着给玉儿请个先生在家里,正经让他上学呢。”
黛玉今生学的比上辈子多,林如海亲自教导她时,方明白何以黛玉才冠群芳,她之资质,实胜林睿,真真是天赋异禀,将满五岁,他便立即给方先生去了书信。
林如海早知道贾雨村被罢职的消息,在过一个月,贾雨村便将游到扬州,病于旅店,然后听说自己意欲为女儿请先生,托朋友谋进来。林如海不喜贾雨村的为人品行,不打算请他,何况当年和方先生说定,故去信给他。
方先生早算到黛玉今年该上学了,已从书院辞了出来,接到林如海书信,即刻启程。
林睿和俞恒回到扬州,并未久住便去了姑苏,继续求学,林睿若是考试,须得在姑苏,俞恒暂且不急于此,等到考试回到扬州即可,因此家里只有黛玉一人上学。
林智年纪小,最淘气,虽是三岁启蒙,至今不过念了一两本蒙学,认得几个字,林如海打算再过二年让他上学。不料林智自小都是由黛玉带着读书,一日不见黛玉,便到处找她,见黛玉在书房上课,他便搬着一张小杌子,坐在黛玉身边,寸步不离。
林如海和贾敏见状,好生哄他离开,他依旧不肯,若抱了他走,立刻哭闹不休。
黛玉舍不得责备弟弟,想了想,对林智道:“你跟我一起上学,可不许胡乱说话,也不许哭闹,更不许打扰我上课,不然,你就别跟着我。”
林智揪着黛玉的衣袖猛地点头,父母哥哥们各有忙碌的事情,姐姐最疼了,他跟姐姐。
望着林智黑漆一般的眼睛,巴巴儿地瞅着自己,黛玉又对林如海道:“让弟弟跟着我一起罢,横竖平常我的功课也不多,弟弟懒得很,这么久了才认得几个字,他受先生多多陶冶教育些也好,说不定明儿就开了窍,上学读书比我还强呢。”
林如海问方先生,方先生上了年纪,本就图个清闲,自不在意,权当带孙子顽了。
于是,黛玉上课时,身边除了两个伴读丫鬟外,脚边杌子上势必坐着林智,他也不愿意坐在椅子上,非得坐在黛玉脚边,别人见此,只好不管他。
黛玉已经跟林如海学过四书了,方先生便从五经教起,不过几日,便惊叹其天分,对林如海道:“怪道你让慧姐儿如此上学,学的又是四书五经,我素日所见若干人等,包括睿哥儿,皆不及她,说不定将来果然是易安在世。”
林如海笑道:“我也是看她资质如此,此后烦劳先生只管当她是男儿教导。”
方先生听了,点头道:“放心。”
说毕,,又笑道:“可惜是个女孩儿,若是个男儿,将来参加科举考试,必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让府上多出第三个状元郎来。”
可巧林智来找黛玉,闻听此言,忽然跑过来,道:“我也能考状元!”
随即,他觉得不对了,疑惑道:“爹爹是状元郎,姐姐是状元郎,第二个状元郎是谁?”
方先生教黛玉时,林智十分乖巧,方先生亦极喜爱,笑道:“第二个状元郎是你哥哥。不过,你姐姐没法子考试,这第三个状元郎,只好让你去考了。你记得跟你姐姐好生读书,别人家一门双进士三翰林,你们家一门三状元才好。”
林智拍拍胸口,用力点头。
林如海摇头一笑,道:“先生何必如此告诉他知道,反让他出去乱说?他小小年纪,蒙学还没念完,哪里知道科举辛苦?知道状元是什么?我不过侥幸被点为头名。天底下多少学子,三年取士仅仅数百人,其中未必有他一席之地。”
方先生道:“大人也太谦逊了,我倒觉得未尝不能成真。”
此后,方先生教导黛玉愈加用心,因林智天赋亦佳,在黛玉做功课时,少不得也教导林智,黛玉自是欢喜,有她在,林智竟也能静得下心。
林如海心事了结,便只顾着公务。
这日同友人相会,却听其中一人道:“早先听说大人意欲聘一西席,如今可得了?”
林如海看去,竟是前世向自己举荐贾雨村之人,遂笑道:“年初便请到了先生,原是教导过犬儿的,现今正在家中坐馆,小女十分敬重。”
那人听了这话,不禁一叹,道:“我原说也有个极好的人选,中过进士做过官儿的,学问着实是好,近来游玩到此处,病于旅店,因盘缠不济,托我替他引见,好得些盘缠回乡,不曾想大人家中竟是请好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