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笑道:“还用老爷说,我昨儿就打发人送东西过去了,还有给俞家的回礼,连夜叫人给恒哥儿也赶制了两套衣裳,并告诉他们玉儿平安。”
林睿从俞恒处得知妹妹昏迷不醒,虽有灵台师父说平安,仍旧十分担心,直到贾敏打发人送消息来,闻得黛玉清醒,他和俞老太太祖孙二人方把心放下来。
俞恒道:“那个癞头僧是什么来历?偏要化林妹妹去出家?”
林睿寻思半晌,细问来人,来人却是鼓瑟,鼓瑟想了想,将能说的说了,不能说的却只字不提,道:“说来也奇怪,只听老爷太太说那和尚要化姑娘去出家,别的就不知道了,不过倒是听太太有一回说,那和尚被老爷痛骂了一顿,便灰溜溜地走了。”至于癞头和尚缩地成寸的神通,早得林如海嘱咐,半点未曾透露出去。
俞恒冷笑道:“若是我在,定然一顿棍棒将他打出去,哪里来的这些疯话。林大人和林太太到底太心慈手软了些。”好好的女孩儿,出家做什么?学妙玉那般不成?俞恒常跟俞老太太进出蟠香寺,见了妙玉多次,对她的高傲自诩向来不喜,非僧非俗,偏又自视甚高,竟有点世人皆不在目中的意味,若不是苏黎深得太子看重,俞恒压根儿不想理会她。
俞老太太却是最信神佛,呵斥道:“你懂什么?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说不定真是个世外高人呢,不然怎么他一来一去,玉儿那孩子便清醒了?宁可对此敬重些,别口没遮拦的,仔细惹了口舌之祸。”
俞恒听了,只得住口。他和林睿交好,对这位小妹妹十分怜爱,在这求学的一年里,也曾和林睿回过扬州,每次都给黛玉带无数东西,黛玉又不小气,有什么好吃的好顽的常常捧到他们跟前,笑嘻嘻地请他们一起吃顽。
俞恒忍不住对林睿道:“我听说妹妹不喜折花,咱们离得又远,便是她喜欢咱们不好送,倒是我学了几年丹青,工笔也精通,不如画些咱们常见的花卉景色,送给妹妹。”
林睿一听,抚掌笑道:“我怎么没想到呢?果然是迂腐透顶了。”
林睿对此也颇精通,年纪比俞恒略大些,功底更深厚,两人一合计,便趁着闲暇之时逛遍苏州各景,一一绘将下来,又画了许多工笔花卉草虫,打发人送到扬州,好叫黛玉虽未来过姑苏,却能看遍姑苏奇景。
林如海和贾敏看到这般心思,都称赞不已,道二人心思细致,命人细细裱糊好了,方给黛玉看,果然十分欢喜,拣一幅芙蓉出水图挂在壁上,每日欣赏。
连巡抚已经高升了,留任京中,连夫人带连城离开,去长安城与其团聚,前来林家辞别时,连城看到了黛玉房里挂的工笔画,眼睛一亮,郑重其事地对黛玉道:“林妹妹,我妈画的牡丹花儿极好,将来我也会,我以后画许许多多的画儿给你,不止画牡丹,也画春柳,我还要学画仕女图,再不掐花折柳让你生气,你也能从画上赏花了。”
黛玉抿嘴一笑,手指划过腮边,道:“拾人牙慧,羞也不羞!”
连城却是胸怀豁达,并不在意,理直气壮地道:“只要能让妹妹看到,跟别人学又如何?妹妹你放心,我定然比送你这画的人画得更好,到时候你只挂我的画,别挂他的。”
众人听了,都是一笑,但是提起离别,却又伤感。
连夫人轻声劝贾敏道:“咱们总能再见的,到那时,想来城儿也学了一笔好画,或许,也能说得一口好话儿讨玉儿的欢喜了。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就算你我天各一方,心里记着彼此的情分,也跟日日相见没什么不同,”
贾敏只得忍痛作别,送她带着连城登船进京。
连夫人母子进京以后,贾敏颇觉伤感,但是见到一双儿女,忍不住展眉一笑。
却说周瑞家的途中耽误了好些日子,进了四月方至金陵,去薛家请安,说起王夫人托贾敏之事,难免有些加油添醋。
薛姨妈素来和王夫人极好,听了这话,眉头一皱,只接了书信和东西,命她下去歇息。
薛老爷拄拐而来,问道:“怎么?说了什么?”
薛姨妈一面展开信,一面道:“老爷不歇息着,出来做什么?别劳累着了。”
薛老爷坐在椅上,笑道:“哪里就弱到一病不起的地步了?日日人参肉桂地吃着,大夫都说比先前好了许多。倒是宝丫头的药,可配好了?我瞧着宝丫头日日咳嗽得厉害,简直将心都咳出来了,心里疼得慌。”
提到女儿从胎里带来的一股热毒,薛姨妈亦有些烦闷,虽有个和尚送了药引子和药方子,那药引也是异香异气的,闻着便觉得舒坦,但是药方子着实古怪了些,一时竟配不得,只得道:“已经叫人留心了,倒得了两样,其他的说不定再一年也就得了。”
薛老爷点了点头,又问道:“宝丫头的金锁可打好了?”
薛姨妈已看完了王夫人的书信,也没什么要紧,无非就是些家务琐事,道:“打好了,不离不弃,芳龄永继,这句话儿錾在上头,已经给宝丫头戴上了。真真和尚是有些来历的也未可知,倒和宝玉的那块通灵宝玉上的字是一对儿。”
薛老爷一怔,登时想起,早就听说通灵宝玉来历十分奇异,上面有许多字迹,只是不知道小儿之口如何衔着美玉而诞,似乎确实和金锁上的画是一对。
薛姨妈想起王夫人屡次提出二宝之事,忍不住道:“说不定真是姻缘呢。那和尚说这金锁遇到有玉的才能正配。姐姐家的宝玉有玉,咱们家的宝丫头有金,又有和尚那样的话,可不就是天赐良缘?老爷你看如何?姐姐的门第是极好的,宝玉又得老太君的宠爱,将来家业都是宝玉的,若是宝丫头进了门,姐姐必然不会苛待她,且也能帮衬着蟠儿。”
薛老爷皱眉道:“若说门第根基富贵,自然是极好的,何况又有那和尚的话,只是他们家老太君既这样宠爱宝玉,能答应早早定下这门亲事?”
薛姨妈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太君到底隔了一层儿。”
薛老爷寻思了半日,随即狐疑道:“宝丫头今年才六岁,宝玉也不过四岁,如何就提到亲事上头了?宝丫头生得好,人又十分聪颖,说不定她的造化并非是这个呢。”
☆、第049章:
薛姨妈听了丈夫的话,不觉也笑了,道:“瞧我这记性,正是呢,咱们宝丫头才六岁,急什么,便是过个八、九年再说此事也不迟。不过,除了通灵宝玉,别的竟想不起还有谁有玉了,何况那上头的话乃是一对,可见是有神佛的。”
薛老爷却道:“天底下也未必只有宝玉一个人有玉。”薛老爷目光灼灼,女儿胜过儿子十倍,才气逼人,他如何不对之寄予厚望。虽然他知道荣国府是极恰当的人家,但是说不定女儿还有更好的前程,此时不宜说定。
薛姨妈怔了怔,再无言语。
女儿年纪虽小,心性却高,儿女皆是丈夫陶冶熏陶出来的,薛姨妈如何不知道。
对于宝玉,薛姨妈未见其人,已闻其名,心里爱得不得了,今年才多大年纪,已经认得几千个字了,灵慧聪颖,又是荣国府老太君的心头肉,老太君将来的梯己都是他的,从王夫人信中说起旁人对宝玉的赞誉,都说他如宝似玉,可见模样儿也是一等一好的,这样根基、门第、富贵、才华、模样都齐全的人,若是错过了,真真是天理难容。
薛姨妈对宝玉十分满意,她原是仕宦名家之女,素日结交的都是官宦家的小姐,若不是因王家看中了薛家的财气,她如何能低嫁到薛家,导致她如今应酬的多是生意上的人,若遇到官宦人家,都得卑躬屈膝地去行礼,即使他们争相奉承也难掩心中失落,为此,她和往日的手帕交都没有什么来往了,恐她们看自己的笑话。
虽然她娘家权势极高,但到底是夫贵妻荣,薛老爷并没有替她挣个诰命,薛姨妈迫切地希望宝钗嫁入达官显贵之家,相对他们家的身份来说,嫁到荣国府真是再好不过了。
薛姨妈叹了一口气,揉了揉额头,近日丈夫重病,长子胡闹,使得她疲惫非常,道:“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现今想这些太早了些,竟是先放着罢,横竖和尚早说了,唯有遇到有玉的方可正配,既然和尚这般说了,必然是天赐良缘,咱们竟是听从得好。”
薛姨妈最信僧道,不肯违拗半分。
薛老爷点点头,咳嗽了几声,喝了一口茶润喉,放下茶碗,摩挲着拐杖,问道:“也是,先配好宝丫头的药要紧,有了药,想是这病根儿也能去了。姨太太打发人来,说了什么?”
薛家如今全仰仗着王家和贾家两门亲事,来往自是十分密切。
提起王夫人的书信,和周瑞家的言语,薛姨妈自恃娘家势大,倒不在意贾敏不肯答应的事情,只是觉得面上过不去,道:“哪有什么事,不过是报喜的,二姐家才娶的媳妇儿已有孕了,今年就能抱到大孙子呢。还有,就是二姐向咱们家道谢的,说咱们照顾珠儿周全。”
薛老爷恍惚想起去年贾珠南下金陵参加秋闱,便是住在自己家,只是时运不济,那样文雅俊秀谈吐不凡的外甥,竟然落榜了,只得黯然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