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鸳鸯今天心情甚好,编了两个麻花辫,粗粗黑黑的辫子一荡一荡。配上深蓝色的背带裤,顿时水嫩回了初中时代。沈俞晔一身休闲装扮,白色短袖配上浅蓝色长裤,跟在跑跑跳跳的陈鸳鸯身后,也有一种回到学校的错觉。
三楼有一个小小的储物柜,放着陈鸳鸯从小到大的课本,书籍,以及各种杂物。沈俞晔饶有兴趣地走进去,翻翻这,又摸摸那。码得整整齐齐的课本将陈鸳鸯从小学到高中的岁月一一串联起来。沈俞晔的手一一翻过它们,稚嫩的笔记,熟悉的涂抹。仿佛他的手放到哪本书上,哪里就跳脱出从前不同阶段的陈鸳鸯。她们或沉静,或活泼,带着他不曾遇见过的神情,活在了他不曾参与过的年年与岁岁。夹在书本中的漂亮书签,穿行在越见清秀的笔迹之间,沈俞晔的手摩挲着,只觉得离曾经的陈鸳鸯又近了一步。课本另外一侧,是清一色的金庸武侠系列。它们排列地整整齐齐,每一本都印刻着曾经多次翻阅的痕迹。陈鸳鸯指着它们得意地说道:“我可是从小学五年级就开始接触小说。这一整套金庸系列是舅舅朋友送的,他不常看。索性就送给我了。我没事就看,到现在看了不下十几遍,好多情节,段落都能倒背如流呢。最迷恋的时候,躲在被窝里拿着手电筒看到凌晨,每次都被我妈骂,没收了好几次,我就想尽办法偷看,真是好奇特的经历。最意外地是,我视力一直好好,即使那样熬夜看这么小的字,也不用戴眼镜,我的小伙伴们羡慕死了。”
“金庸武侠几乎是每个人青春里的必读物,这一点,限于男同学。没想到你一个姑娘家,也喜欢打打杀杀的读物。恰巧我也都看过,说说看,你最喜欢哪个人物?小龙女,黄蓉,还是赵敏?”
陈鸳鸯摇摇头:“都不是呢,我最喜欢程灵素,还有《神雕侠侣》里的程英。小龙女,黄蓉,赵敏太独特优秀,是可遇可不求的姑娘,若这世间没有了杨过,郭靖,张无忌,她们就不是独一无二的小龙女,黄蓉和赵敏了。金庸笔下着墨不多的女配角们反而是我的菜,程灵素为了胡斐身死,程英为了杨过终身不嫁,穿插在武侠故事里,又有自己的独特风味,让人过目不忘。或许是我平凡又普通,才会在这些同样普通又平凡的女子身上找到共鸣。”
“可是。”沈俞晔顿了顿,“程灵素和程英最后都没有好的结局。”
陈鸳鸯笑笑:“你不觉得有时候遗憾的存在才更让人印象深刻么?她们虽然最终没有与心爱之人白头偕老,但这样的留白,才更能让我们这些读者想象呀。况且,这是小说,又不是现实,我感慨地是她们,又不是自己。”
“但愿如此。”沈俞晔仿佛是在对陈鸳鸯说,又像在对自己说。
两人在储物室里呆了许久,直到外婆喊他们,他们才下楼。
外婆正坐在矮凳子上择菜,陈鸳鸯也搬了个小板凳帮忙,沈俞晔则拿了个菜篮子一旁接着。三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外婆视力不怎么好,听力也有所下降,但声音洪亮,精气神很好。她说的很多东西,陈鸳鸯不一定知道,但沈俞晔几乎知无不尽,两人你来我往,倒像是一对忘年交。外婆早年间丧夫,一个人拉扯多个孩子,又当爹又当妈,性子又强又硬,她是风雨几十年里的传统女性,见证了太多的变迁,也经受了太多的磨难。孤儿寡母这么多年,什么苦都吃过,她脸上的一道道深刻的皱纹,是岁月浸染出的痕迹。五个孩子中,只有肖大鹏和潘小秋承欢膝下,其他三个儿子都在别的城市成家立业,只有过年才会回家。她一直跟着女儿潘小秋生活,家里的儿子随夫姓,只有潘小秋跟自己姓。
都说女儿是母亲的贴心棉袄,潘小秋秉承着外婆的一切优点,哥哥们身在外无暇顾及母亲,她扛起了照顾老人的责任。弟弟肖大鹏虽然是男人,但一直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她要强又勤快。早年间陈家最苦最穷的时候,她跟陈山峰两个人咬牙挺过,将最好的时光留给了妈妈和陈鸳鸯。陈鸳鸯很小的时候,几乎都是外婆带,初中以前,也一直跟外婆睡。家里就两间房,一家人一起渡过了最艰难的时期,也培养了难能可贵的亲情。这世上所有的感情都不是一躇而就,同过甘,共过苦,感情才能一成不变。陈家所有的女人都有一个共性:隐忍又坚强,善良又纯朴。从外婆到潘小秋,从潘小秋到陈鸳鸯,这种性格一脉相承,就像那巍巍的青山,清清的流水,不经意间就打动了人心。沈俞晔从小就生活在纪家这个大染缸里,接触到的都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对人的态度自小就练就成先怀疑再靠近,总要先打探一番才给出自己的心,而陈家人却不这样。或许正是这样,纪家坐拥着静安的半壁财富,却伶仃冷清,没有家的气氛,陈家普普通通,是全天下最平常的家庭,却处处荡漾出爱的气息,这是用多少钱也买不到的情感。
午餐是潘小秋赶回来做的。陈鸳鸯一直都是打下手的命,她将各种蔬菜洗好切好,肉也切成细长的条,腌好放在一旁。从前的许多时候,她都自觉做好这些,等妈妈一回来,炒完就能吃。潘小秋回来时给陈鸳鸯捎了她最爱吃的小馒头,大大一包,就像从前的许多时候,妈妈从集市回来,陈鸳鸯热情迎接,然后瞅着她手里的大布包。大大的布包就像被施过魔法似地,凡是陈鸳鸯想要的,应有都有。即使自己早已长大,但妈妈这个习惯一直没有变。陈鸳鸯笑嘻嘻扶外婆上桌,摆好碗筷,泡了一壶好茶,又将厨房温好的酒拿出来。院外已经传来肖冰炸毛的吵闹声,以及弟弟的大笑声,不用说,此番收获肯定颇丰。小白鹭急急拉着沈俞晔展示自己的劳动成果,丝毫不理会自己一身湿。沈俞晔拿着厚毛巾,一把拎起他全身擦了个遍,做完这些才观赏起鱼篓里的辉煌战果来,只见满满一鱼篓的小虾小鱼,还有不多见的螃蟹,陈白鹭指着看起来其实没什么区别的各种鱼兴奋地解释这是什么鱼,那是什么鱼,滔滔不绝,意犹未尽。沈俞晔牵着他的手,一直浅浅笑着,听得分外仔细。
肖冰一身泥不说,头发湿漉漉自动形成三毛造型,他不断冲陈鸳鸯挤眉弄眼,手里提着的,是表姐最爱吃的田螺,他可是在泥泞的泥塘里来来回回很多次才掏了这么多田螺。陈鸳鸯朝他眨眨眼,肖冰立刻舔着脸凑了进来,本想讨两句夸奖,谁知道陈鸳鸯直接拧着耳朵就往浴室拖。他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在老爸的多次眼神暗示下才回过味来,他今天穿得是陈鸳鸯新买的白色衣服,这一身泥上去。。。。。。肖冰想到这,认命地放弃了辩解,只不断跳着脚说着疼,陈鸳鸯像拖狗一样将他拖进浴室,又看看一旁分外有劲的弟弟,陈白鹭不由往沈俞晔身后躲了躲,最终还是在姐姐的眼神里败下阵来,乖乖拿着毛巾进浴室冲凉。
正文、蓦然回首,你成全了我的碧海蓝天
沈俞晔:“你这个姐姐当得够威风。肖冰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你凌厉的眼神,小白鹭乖巧懂事,也分外懂得察你的言观你的色,你这不怒而威的气势,确实厉害。”
“肖冰比泥猴子还皮,想我弟多乖多萌的一根小豆芽,每天跟在他屁股后面也沾染了几丝劣性。都说教育要从娃娃抓起,肖冰已经没救了,我弟还在萌芽状态,我这个当姐的拯救他是情理之中的事呀。我舅一直讲求解放天性,对肖冰从来没什么威严,我舅妈以前还会管管,现在也懒得管了。他们都知道肖冰怕我,纷纷拜托我来管教,所幸我说的肖冰还能听进去几句,我也是极其偶尔,如此而已。我这样温柔的姐姐哪里叫威风,肖冰是知道我是对的,只是嘴上不妥协而已。你是没有小这么多岁的弟弟,不然你就知道我这个当老大的辛苦了。”
沈俞晔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在这沉默间,浴室传来惊天动地的动静,陈鸳鸯耸耸肩,“你猜这次谁赢了?”
沈俞晔做沉思状:“也许大概可能或许是肖冰吧。”
两人相似一笑,抬着辉煌战果往厨房走去。炒最后一道菜时,陈山峰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一大团棉花糖,老远就招呼陈鸳鸯过去。沈俞晔边布菜,边看着父女俩吃糖的场景,只觉得眼睛有些微热。所有的孩子在父母眼里都是孩子,不管他们是否成年,是否成家。父母们在看到熟悉的馒头,棉花糖时,都忍不住买上一些,带回家。就像从前的很多时候,这小小的礼物就能引得自家孩子好几天的开心与雀跃。就像眼前的场景,陈鸳鸯明明已经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但在陈家大人眼里。或许她还是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扯着父母衣袖要这要那的娃娃,永远没长大。在陈鸳鸯高中离开家求学之后的那些年,陈氏父母未曾参与进去,他们眼里的陈鸳鸯或许还是那些年之前的陈鸳鸯,而陈鸳鸯,确实也跟过去一样,吃着熟悉的小零食。嘴角荡漾出的笑容真挚又满足。在潘小秋开始做饭时,她就追在后边,细细叨叨地说着自己的事,边说边偷偷夹一筷子煮好的菜,潘小秋嘴里笑骂着,又忍不住拿水给烫地直跳脚的女儿解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