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手勾住。”说着他把人往里一甩,茹薏紧紧地抱着让她觉得安心的实实在在的支撑物,下去的时候完全是在傅岑川的帮助下完成的,两脚还没着地,茹薏先去找了自己的相机,光荣殉职。
见鬼了才会跟他去疯,茹薏有些难过,背后的人却笑得畅快,笑声是会传染的,听他无所顾忌地笑,茹薏也笑出声来。
“我连保险都没有,就这么跟你爬上去,我真是疯了。”天黑的时候,他们坐在沙滩上,抬头就是密密麻麻的星星,“诶,你看看这星星,我在国内已经很多年没看到这样的了。”
他没动,她推了他一下。
“我——有密集恐惧症。”
“密集——”茹薏哑然,“好吧。”
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一群还是学生模样的中国游客大概是在做游戏,不时传来笑声,笑过之后总会有人跑到海水及膝的地方,对着海里大喊:“我是白痴,我连成语都不会!”循环往复。
年轻真是好,最大的资本,就是时间。
“你那么宝贝你的相机,是做什么的?”
茹薏想了想:“记者,八卦记者,专门写匪夷所思的婚姻家庭故事。”
“你脸上完全没有写着八卦两个字,倒是写满了四个字。”
“哪四个字?”
傅岑川用手在她左边脸颊晃了两下,又到右边晃了两下,一边说着:“生人——勿扰。”
“恩,那说明我善于伪装,这样才会让人放松警惕。”茹薏反问他:“你呢?做什么的?”
“厨师。”
“骗人。”
“不相信?”
“不信。”
“这样吧,我告诉你一道菜的做法,换你说一个故事,怎么样?”
茹薏懒懒地把手撑在身体后面,海水偶尔涌上来一些没过她的脚踝:“你先来。”
“碧螺春氽虾仁。”他脱口而出,“我要说了,你可以准备你的故事了。”
碧螺春氽虾仁(三)
感情就像织毛衣,建立的时候一针一线,拆除的时候只需要轻轻一拉。
碧螺春之名,取自太湖西洞庭山上名叫碧螺的孤女,她的歌声如行云流水般悠扬婉转,仰慕她的男子阿祥为了拯救太湖百姓与恶龙交战身负重伤,碧螺在寻找草药时发现一株小茶树,以口衔茶芽,泡成翠绿清香的茶汤,阿祥饮后精神顿爽,苍白脸上第一次看到笑容。
碧螺每日上山,将茶衔回,揉搓焙干,泡成香茶,阿祥渐渐恢复,可碧螺最终憔悴而死。
“这就是关于碧螺春的传说。”傅岑川转入正题:“一道传统名菜,虾仁为主料,碧螺春作配料,清淡爽口、色泽素雅,入口带有清新的茶香。”
茹薏抱着膝盖,听他娓娓道来,他的声音低沉中带着沙哑,把她的心挠得痒痒的。
傅岑川看她认真听的样子,继续道:“碧螺春沏成茶水,鲜虾洗净,不加黄酒,只用盐和淀粉抓一抓,锅烧热,快速过油,变成乳白色后捞起沥干,加茶水回锅翻炒。虾仁晶莹饱满,带着甘甜,看上去简单,却对技术要求很高。”
“听上去有点意思。”茹薏点头。
“看来你还是不太相信。我在苏市有一间私房菜馆,没有预约是吃不到的。”
“我没说不相信。”
“你的脸上就是这么写着的。”
茹薏懒懒地讲头发别到耳后:“你是宁可相信看到的,也不愿相信我亲口承认的?”
“那倒不是。”傅岑川眉头一挑,“我说完了,到你了。”
茹薏扶了扶额头,嗯了半天,她脑袋里装着一堆的故事,这一下子竟不知道挑哪个来说。
“就说一个最近发生的吧。”看出她的为难,他倒是帮她想了个法子。
“噢——”茹薏正要开口,身后传来小女生焦急的声音,回头望去,打着赤脚的小女生正对着大步走在前面的男生喊着:“诶,你慢点走,等等我。”
你慢点,等等我。
大学的时候,成峰也是这样,他是优等生,不是在图书馆,就是在去图书馆的路上,茹薏骨子里是个追求生活品质的人,生活是一种态度,与金钱无关,这样的她却喜欢上了一个连陪她聊天都会没有时间的男人。
他们的家境都很一般,成峰想要出国深造,除了在学业上要比旁人下更多的功夫,他还要花时间做很多的兼职。
他很瘦,特别是手指,几乎只剩下骨头,这双被她称作世界上最精湛的手,总是摸着她的头发,说她为什么总像一个没长大的小姑娘,不会去为将来做打算,说完就会松开手,往图书馆方向走了。
然后茹薏就会紧紧跟在他后面,手上拿着刚为他买的肉松寿司,叫住他:“你慢点,等等我。”
这个时候成峰就会回过头,叹一口气:“小薏,你就不能把时间用在学习上?”
那个叫她小薏的男人,是什么时候跟苏迪搞在一起的呢?
是大学毕业后,成峰没有如愿出国,他们在苏市租着一个小房子,苏迪暑假过来跟他们住了一个星期,姐夫姐夫地叫的满眼都是崇拜,是从那个时候吗?还是那一年茹薏去A国前线随军报道新闻的时候?
她像织毛衣一样维系着两个人的关系,一针一线地经营了十年,就快要成形的时候,别人轻轻一拉,就只剩下一根长长的线。
“喂。”现实中,傅岑川的手晃了晃,“说不出来?不会是骗人吧。”
茹薏回过神,“跟你讲一个故事吧,一家子穷人一夜之间变成了富人,本来和睦的家庭反目成仇。”
不远处传来几个男人喝酒划拳的声音,茹薏叹了口气,慢慢说着这个故事。
“有一家人,四兄妹,父亲早逝,母亲把他们拉扯大,日子过得平平淡淡,虽然不富裕,却三不五时会聚在老人家里。不久前老母亲因病去世,留下一笔巨额遗产,也给这一家人埋下一颗定时炸弹。”
“他们为了遗产发生争执?”
“何止是争,大儿子把其他三姐弟告上了法庭,他说他尽了最多的赡养义务,遗产应该都是他的。”
“关键点在哪里?”
“关键点,就在他根本就没有照顾过老人,老人病情加重,少不了他老婆的功劳。更糟糕的是,其他三姐弟对于他的起诉完全无心恋战,大姐是个终身不嫁的人,从年轻的时候就开始吃素,要不是老母亲的制止,也许早就皈依佛门,每次会面谈判,她只会拿着一串佛珠默默坐在一边;二姐是个耳根软没有主见的傻女人,守着个败类老公不敢放手,自己后院的家务事还没空去处理,没工夫去管这件事,除了哭就是哭;最小的弟弟是个花花公子,拿下富家女入赘豪门不是难事,这些钱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数字,想要见他一面都不容易。到头来,唯一在对抗的是第三代的一个小辈,一个女孩子把一家子人搞得鸡飞狗跳,被她的舅舅恨得入骨。”
“那还真是个厉害的小辈。”
“厉害不敢说,我觉得她是在为伦理道德而战,应该得到支持。”
“我觉得这个故事还没有达到高——潮,接下来小辈之间还会掀起更大的风浪。”
“也许吧。”
说话间傅岑川从兜里取了支烟,茹薏看到,问他拿了一支。
他帮她点燃,却见她猛吸了一口之后被呛得满脸通红。
“你会不会啊?”
茹薏白了他一眼,一副“要你管”的表情。
傅岑川斜眼看她,在两口之后终于成功地吐出一阵白雾:“问你个事,那天上飞机前,你撕了张照片,感情受挫?”
“你问我就一定要回答吗?”她转过脸,指间烟雾缭绕,烟火的半明半灭,丝丝绕绕地在黑暗中,她的声音里跑出尼古丁的气味,好像带着一点甜。
“随便,只是不得不说,这样幼稚的行为只有小女生才会做,看到你抽烟的样子,对比起来,觉得你不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
“幼稚吗?谁不是踩着幼稚的台阶一步一步往上爬。”茹薏弹了弹烟灰,把还剩下半支捻到沙子里,“不要总觉得自己看得到别人内心,尤其是只见过几次面的,表里不一的女人。”
“你就是这样定义自己?”
“因为我就是这样的。”
“那是因为你自己都看不清自己。”
“呵——”茹薏四处一瞄:“看到前面那个穿着吊带的女人没有?”茹薏在底下指了指一个方向:“我赌一分钟内,那边那个男的会去她那一桌。”
傅岑川顺势望去,才过了几秒,那个穿着沙滩裤,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便起身端着酒走到那一桌,再看茹薏时,眼里写着不可思议。
“没什么好崇拜的,职业病而已。”茹薏再随处找了一个,“看到那边那个男的没?等会他起身上楼,他对桌的那个男的十秒之内一定会跟着上去,他们是一对。”
再一次如她所说,傅岑川不禁啧啧两声。
“你看我,像是看不清自己的人吗?”
她就这样,用一双迷离的眼睛望着他,这样的眼神,对于傅岑川来说,是那样的熟悉。
“靓仔,靓女。”几个之前在划拳的男人走过来,虎背熊腰,胳膊上都是一大片的刺青,满嘴的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