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了摇头,我心里突然明白过来,车里暖和,也许呆在车里会让他更好受一些,这个险值得冒,我于是又和小灿一起,将他弄回车内。
车子几乎是90度直角被卡在两棵树之间,他只能半倚半靠窝在车里面,但狭小能遮避风雪的地方果然暖和,他喘得不那么厉害了,他说:“你带小灿,往前走。”
我说:“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
他突然伸手抓住我的衣襟,我只觉得他的手指在微微发抖,他说:“带……带……孩子走。”
“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我坚持,车子里是稍微暖和点,但我跟小灿不知道走多远才能找到住户求救,我怎么能把他一个人留在这。
小灿也趴在车窗玻璃上,他大声说:“爸爸,我不会走的!”
苏悦生喘了一口气,他闭了一下眼睛,仿佛是在积蓄力量,然后他睁开眼睛,看着我:“带孩子走……前面……有社区……”
我还要说什么,他的手指突然用力,他的嘴唇贴在我耳边,他说:“你是小灿的妈妈。”
我眨了一下眼睛,他说:“你是小灿的妈妈,这世上除了你,我不放心把他交给任何人,如果我们都困在这里,会死的。”
我傻呆呆的看着他,他的眼眶里饱含着热泪,只要轻轻一触,就要落下来,我已经完全懵了,我抬头看着小灿,他什么都没听到,也还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他还在车子后备箱那边,他隔着后车厢玻璃看着我,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两颗黑葡萄。
我得缓一缓,我得想一想,可是一切都已经容不得我多想了,苏悦生说:“带孩子走……往前走……我们全家不能都冻死在这儿。”
我擦了一把眼泪,“我们全家”四个字刺激了我,我说:“不,我不能把你留在这儿。”我钻进后车厢,拼命地翻找,小灿看到了,他飞快地从轮胎上爬进来帮忙,他问:“阿姨,你在找什么?”
“阿姨”两个字让我眼泪又掉下来了,我哽咽着说:“手机。”
小灿身形小,更灵活,他钻进了后备箱,没一会又钻出来,我把车厢里头都翻了一遍,小灿突然叫起来:“手机!”
他举着手机从前排爬过来,将电话交给我,我搂着他,打给911,我英文说得磕磕巴巴,小灿很干脆的把电话又拿过去了,非常流利地用英语将我们的处境说明了一遍,然后还依据导航仪报出了我们大概的方位。
简直像个小英雄,最后挂断电话他告诉我说:“他们说已经通知最近的社区,雪太大了,他们会派消防队员来。”
我一瞬间不知道该哭该笑,只好伸手搂住他,他不做声的让我搂着,过了短短片刻,又将我的手,放到了苏悦生的胸口。
他还有几分不好意思似的,说:“你看看爸爸的心率……”
一瞬间我想,从前发生过任何事情都不重要了,这世上有对我而言,如此重要的人,而我竟然毫不知情。
我真是太蠢了,太蠢了。
我的眼泪纷纷扬扬落下来,只有苏悦生明白我在哭什么,他手上无力,只能轻轻捏住我的手指,我哽咽着说:“我们都不会走,我们都不会在离开你,我们全家要死也死在一块儿。”
他没有太多力气说话,只能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我们全家”四个字让小灿瞪大了眼睛,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苏悦生。我已经顾不上孩子是怎么想的,我爬到后备箱,找到那瓶红酒,到了一些出来,用它按摩苏悦生的四肢。小灿帮着我做这些事情。我一边擦一边流眼泪,大越是我哭得太凶了,小灿不停地看我,到了最后他不安起来,他说:“你别哭啦,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我哭得更凶了,我凶巴巴的说:“不要!”
小灿的眉头微微皱起,他还是很像苏悦生啊,我一点儿也看不出自己的任何影子,我做梦也没想过自己会有一个孩子,而这个孩子,他已经长这么大了。在他成长的漫长岁月里,我一丁点也不知情。我甚至没有给他喂过一次奶,没有给他换过一次尿不湿,我错过了什么?
我错过了全部。
小灿看我哭的稀里哗啦,他终于忍不住了,用他的小手牵住我的手,安慰我说:“好了好了我都知道了,你看我也没猜错,你就是我妈,但你别哭啦,眼泪会冻住的。”
我哽咽得说不出话,小灿大声说:“爸,你管管我妈啊!你还说我小时候就是个爱哭鬼,你看就是因为基因不好!”
我应该笑的,但真的笑不出来啊,我所爱的人,这世上对我最重要的人,全都在我身边,可是天地风雪成了困局,我真的真的不能再一次失去他们。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雪似乎也小了些,世界安静下来,只是冷,冷得我五脏六腑都快被冻住。我拼命地想让苏悦生保持清醒,又想让小灿更暖和一些。孩子窝在我怀里,已经没什么力气说笑,他搂着我的脖子,像个小小的婴儿,带着无限的依偎和眷恋:“妈妈,好冷啊。”
我拼命地吻他的额头可是我的嘴唇也是冰冷的,我都没力气再动弹了,我说:“别睡,千万别让自己睡着了,妈妈唱歌给你听。”
小灿迷迷糊糊答应了一声,我用尽力气,声音却还是细细的,被凛冽的寒风吹散在茫茫暗夜。
雪花敲打着车窗,天地之大,竟然容不得我再一次寻找回来这个世界。
THE AND
六个月后,苏悦生终于取出了颈椎和大腿骨里的钢钉,但他行走还是不便,得拄着拐杖。
小灿耸肩说:“有个伤残人士在家里实在是太不方便了。”
我也觉得。
比如找工人在院子里翻地重新种草坪,伤残人士却坚持要让我把他推到院子里去。
北美的夏天,清凉而爽利,绿树成荫,玫瑰盛开,窗下的粉色蔷薇像一道瀑布,开得粉溢流彩。
我推着轮椅,穿过整个院子,然后打开篱笆的一道木门。
“就是这颗。”伤残人士指了指一颗参天大树。
“什么?”
“挖吧。”
我莫名其妙,小灿适时在旁边递上一把铁锹,然后幸灾乐祸地看着我。
我只好用铁锹挖起来,夏天的土地松软肥沃,一锹下去就是一大块土,铁锹很快碰到了金属,叮地一响。
我蹲下去,用手扒开泥土,那是一只盒子,我小心的掀开满是锈迹的盒盖,里面的满满的全是各色的东西。
我的照片,我用过的杯子,我的牙刷,我的旧手机……我蹲在那里一样样翻检,终于看见了熟悉的小小丝绒盒,打开来,正是当年苏悦生向我求婚,送我的那枚钻戒。
我蹲在那里无法做声,苏悦生站起来,拄着拐杖小心地走到我身边,他吃力的蹲下去,在那些乱糟糟的什物中翻找,最后终于找到两个小小的红本。
我打开来,上面贴着我们两的照片,这张照片我还记得,拍照的时候我们两都多腼腆啊,那一瞬间的幸福,就被镜头定格成永远。
我渐渐的视线模糊,眼泪滴落在照片下的字迹上。
姓名,身份证号,登记时间,还有那深深的,烙在照片上,也仿佛烙进生命里的钢印。
隔了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却原来,我真正的爱情,从来都藏在这里,从来都不曾不见。
我号啕大哭,紧紧捏着那两本结婚证,就像重新找回,遗失了很久的自己。
苏悦生说:“你哭什么啊,是不是嫌我选的这颗树不好,要不要我重新找一颗?”
我拼命哭拼命哭,掩着嘴抬起头,树木枝叶葱茏,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撒下来,像碎金子一般照在我的脸上。
不换!
再也不换!
【全文终】
番外 值得
你会不会爱一个人,一爱就是二十五年?
有一次我装作无意问苏悦生,他冷冷地说,神经病。过了一会儿又说,二百五。再过了一会儿,他微微叹了口气。
我和苏悦生,是在幼儿园的小班认识的。我上幼儿园第一天,很乖很听话,据说都没有哭,坐在那里认真听老师讲故事。有个男孩子一直哇哇大哭,全班小朋友都被他带得哭起来。后来听到阿姨哄他,才知道他的名字叫苏悦生。不过听说早在那之前,我们就已经见过面了。
我们在同一家医院出生,据说连接生的助产士都是同一个。他爷爷和我外婆是大学同学,我们的父母也走动频繁,是很好的朋友关系。
幼儿园时代我并不喜欢他,甚至觉得他可讨厌了。我是老师眼中的乖宝宝,他却随便就可以获得老师更多的关注,因为他太调皮了。
小学我们还是同班同学,有好长一段时间他请假没来上学,听说他妈妈病得很严重。我妈妈还曾经带我去医院看望过徐阿姨,她还是那样温柔漂亮,和声细气地让看护切水果给我吃。不过苏悦生不在,据说他牙疼,被带去拔牙了。
过了两天苏悦生回来上课,果然腮帮子都是肿着。我跟他都在换牙,谁也不敢大声说话,免得一张开嘴,就露出少掉的门牙。所以我很小声地问他:“阿姨好点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