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正当韶华,别说老,连明天是什么样子,都懒得多想。
一想到苏悦生,我就心情恶劣,我放下精华,问阿满:“最近赵总有没有来过?”
阿满问:“哪个赵总?”
我看着阿满,阿满只好说:“赵昀没有来过,倒是齐全,今天还订了个包厢呢。”
齐全来,欢喜的是陈规。可是这欢喜又有什么用处,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偷偷窃喜的片刻欢娱,也不过像烟花,瞬间升起,“蓬”一声照亮整个天空,那一刹那的目眩神迷之后,就四散开去,转瞬溶入夜色,无影无踪。
有时候视网膜甚至会欺骗我们,它总是会让我们即使闭上眼睛也仍旧可以看到那璀璨的弧光,其实是因为视网膜有轻微灼伤,才会有这样的幻觉。
就像爱情一样,你目不转睛,就容易受到伤害。
我按住额角,仔细想了一想,虽然一直逃避,我却要知道,我一定要知道,怎么样见到苏悦生。
这是一个困局,没有人帮我,我必须自己走出来。
我决定还是去找赵昀,当然,得装作是凑巧的样子。
我也没想到是真凑巧,阿满妈妈进城来,是因为阿满新添了小侄女。感念老人家一直待我特别好,所以我特意去儿童专柜给小宝宝买礼物,没想到一上楼,远远就看到了赵昀的司机,我还没反应过来,视线已经扫到赵昀的背影。
真是苍天有眼!我心里一欢喜,脱口叫了声:“赵总!”
赵昀一转过身来看见是我,不知为什么唰一下脸色都变了,我这才看到他旁边还有个孩子,总有七八岁了,男孩,虎头虎脑,搂着他的腰,神态十分亲昵,转过头来,正好奇的看着我。
一瞬间我心里转过了百千万个念头,赵昀那可是钻石王老五,身边带着大美女不稀奇,可带着这么大一娃娃,这是什么路数?
好在我虽然脑袋动过刀子,却没留下犯傻的后遗症。我连忙说:“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我转身刚想走,赵昀却叫住我:“七巧!”
我只好回头,有几分尴尬的望着他笑。
赵昀很自然的向我介绍:“我侄儿,小灿,这是邹阿姨。”
“阿姨好!”
“诶!好乖!”
我对孩童毫无经验,说了这句话之后简直思维卡壳,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应酬这位小少爷才好。卡了半晌,才笑着说:“碰上了正好,阿姨正在买礼物,小灿喜欢哪样玩具?阿姨买给你。”
“谢谢阿姨!”小灿彬彬有礼的拒绝了我:“阿姨太客气了,我不要礼物。”
似乎觉得这种态度让我窘迫,小绅士又补上一句:“谢谢阿姨,我真的不需要礼物。”
我只好讪讪的说:“真乖!”
平时对着人我也算口齿伶俐,不知道为什么对着个毛孩子总觉得无处下手,大约这孩子看着活泼可爱,实质上却礼貌地拒人千里,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疏离和冷漠。这么一想,我凝神打量,别说,这孩子的气韵颇有几分像赵昀。难不成真是他的私生子?
我正在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赵昀说道:“真别客气,这孩子不怎么喜欢玩具,这次出来是带他买几件衣服。”他稍微停顿了一秒,突然说:“来,帮忙挑几件。”
我打起精神,挑了几件衣服,小灿也不试穿,只就着店员手上看看,就点头或摇头。
小小年纪气场十足,我越看越觉得这孩子一定出身很好,才这般不显山不露水,其实格外骄矜。
第二十二章
挑得几件,小灿就说:“谢谢赵叔叔,足够了。”
“加拿大那么冷的地方,不穿暖和点怎么行。”赵昀随手拿起我选的一条羊绒围巾,绕在孩子颈中,左右端详:“这还差不多,瞧你那保姆,一年四季给你打扮得像棵圣诞树似的,总把你当小Baby。黑白灰,这才是男人的颜色。”
我在旁边觉得有些不安,只觉得气氛说不出的诡异,人家疑似父子的亲情时间,我要有点眼力劲儿,就应该扯个由头走开,可是难得这么巧遇上赵昀……我不过迟疑了几秒钟,赵昀已经叫司机来付款拿东西了。
就算我脸皮再厚,也不得不说:“你们先忙去吧,我再挑一会儿。”
“那回见!”
“回见!”
我看着赵昀牵着孩子的手,走到电梯口,然后又蹲下来,替孩子整理衣襟,不知道说了什么话,逗得孩子笑起来,两个人都十分开心的样子。
没想到赵昀这种醉卧美人膝,后宫三千人的男人,竟然还有这么温情柔软的一面。
我想了想,买了好几样东西,让店员替我分别包起来。
过了几天寻得空,我就给赵昀打了个电话:“赵总,最近忙么?”
“还好还好。”
我闲扯了几句,就说:“那天遇见小灿,后来我又看到几件衣服,特适合他穿,所以就买了,今天我正好有事去西边,要不顺路送到你办公室?”
赵昀似乎十分意外,过了会儿才说:“好,行,谢谢你!”
“咱们俩谁跟谁,客气什么呀!”
赵昀知道我是扯了个由头,我也知道自己是扯了个由头,不知道见着赵昀,能不能绕着弯子把他说服了替我搭桥见苏悦生。我心里烦,打开烟又点燃一支,正巧陈规进来,翘着兰花指教训我:“伤还没好呢,还抽!”
“心里烦。”
“你呀,所有烦恼都是自找的!”陈规又开始像鸡婆一般念叨:“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小了,早几年还气势汹汹教训我,喜欢谁,推倒了再说!你看你这几年,简直比优柔寡断还优柔寡断。为情所困呐?冲不破情网呐!”
陈规还在喋喋不休,我的电话响起来了,我漫不经心瞥了一眼手机,突然手一抖,烟灰落在膝头上,丝袜“噗”烧了个洞不说,烫得我直抽气,连忙拿手去掸,又急着接电话,一按了接听,偏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那声“喂”都仿佛噎在了喉咙里。
苏悦生的声音还是那样清淡:“晚上见个面。”
我本能的应是,他没有再说什么,似乎立刻就把电话挂掉了。
我不知道苏悦生找我什么事,可是能见面就是最好的机会,唱念做打,纵然有十八般武艺,总要见着人才施展得开对么?
我连班都不上了,跑到街上买了新衣服新鞋,又急吼吼去吹头发,然后电话赵昀道歉说我临时有点急事过去不了,最后弄得差点没迟到——苏悦生的秘书订完座才给我打电话,我们见面从来不曾劳动过秘书安排,所以我到底狐疑起来,苏悦生想谈什么呢?
带着这样的忐忑,我等在约好的地方,苏悦生没有迟到的习惯,谁也不敢让他等,所以我只好拼命赶在他前面到,堵车堵得厉害,最后我赶到包厢都几乎出了一身汗,刚坐下没一分钟,苏悦生就到了。那是个高端商务宴请的场所,见只有我们俩,服务员上完菜倒完酒水之后,就很见机的退出去了。
吃饭的时候苏悦生不说话,我也只好不说话。
隔了这么久没见,苏悦生气色看上去不错,连侧脸的线条都圆润柔和了不少似的。我出车祸之后养到今天还是憔悴不堪,自己每天都没多少勇气照镜子,他却仍旧是浊世翩翩佳公子,光彩照人。真让我有蒹葭玉树之叹。我不敢多看,只好埋头吃,幸好跟着苏悦生这样的老饕,吃的无论如何都不算太差,但要说津津有味,那也算不上,毕竟我心里有事。
一品炖官燕瓷盅下的小烛都快烧完了,我没情没绪的拿勺子搅着,搅得那官燕都融成了稠汁,苏悦生这才说:“伤好得怎么样?”
“差不多吧,现在每周还做一次康复治疗就行了。”
“程子慧没为难你吧?”
我装作漫不在乎的样子:“反正也习惯了。”
苏悦生没再说话,我也不敢乱开腔,于是有短暂的冷场。从我的角度看过去,苏悦生眉眼低垂,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餐厅晕黄的光线让他仿佛浴在阳光里,整个人有层淡淡金色的绒边,他手里还拿着一只银匙,修长的手指,干净整洁的指甲,是我见惯了的模样,他是美人如花隔云端,反正哪怕一张床上睡着呢,我也总觉得他是我够不着摸不着的,离我非常远。
“几年前你出过一次车祸。”他放下那只汤匙,脸色很平静,双目直视着我的眼睛:“那时候也很凶险,可是你还是醒过来了,医生都说你生命力很顽强。”
我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想说什么?我能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吗?我依旧装作浑不在乎的样子,耸了耸肩,说道:“我们属小强的,哪有那么容易死。”
苏悦生说道:“后来你好起来,咱们俩就在一块儿了。”
我突然觉得受了极大的刺激,大约是苏悦生第一次用“咱们俩”来形容我跟他之间的关系。我能记得的是什么呢?好像就是那一次我病了很久很久,在医院无人问津,医药费欠了好多,医院倒也不怕我跑了,一直让我住着。
那天我坐在医院小花园里,护士笑嘻嘻的找过来,说道:“你男朋友看你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