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这才摸了摸脸,说:“就是睡多了。”
她爬起来梳头洗脸,我觉得她精神不好,以为她是病了不舒服,就一直催她去医院。过了阵子我才知道,我妈倒不是病了,而是让程子慧给折腾的。
我妈那会儿在城里头也算小有名气,黑白两道都吃得开,可这次黑白两道都找她麻烦。一个客人在她店里做激光美容,结果整张脸又红又肿,不停的脱皮,客人到工商局投诉,我妈的美容院立刻被查封,我妈还被人堵在后巷打了一顿,整个脸都打肿了。
我妈起初以为这事是意外,因为激光美容做了很多,大部分客人都反应挺好,偶尔有客人说过敏,去医院拿点药膏也就没事了。这次的事闹得这么大,我妈托人去工商局说情,愿意赔客人钱,一个熟人才偷偷告诉她,这不是钱的事,是有人故意找她麻烦。那个所谓过敏的客人,就是找来的托儿。
我无意间听到我妈打电话才知道这事,但那时候我年纪小,想来想去想不出任何办法帮她,我还不能对程子良说,我心里很明白,如果跟程子良说了,她姐姐没准会闹得更不可开交。
那时候我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了苏悦生,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一个帮助过你的人,一定还会愿意帮助你的。而且苏悦生跟程子慧关系那么不好,连程子良都说苏悦生是混世魔王,他一定有办法对付程子慧的。
那时候我年轻冲动,思虑不周,热血上头就偷偷翻了程子良的手机,找到苏悦生的电话号码,悄悄记下来,然后第二天打给苏悦生约他见面。
他虽然挺意外,但也没拒绝:“那你过来吧,我在钻石豪门。”
钻石豪门那时候特别有名,是本地最著名的销金窟,各种小道消息将它传得可神秘了,什么有俄罗斯美女跳钢管舞啦,什么有无上装女郎陪酒啦……我一次都没有去过那种地方,心里头还有点惴惴。
正犹豫的时候,苏悦生在电话那端轻轻的笑:“怎么,不敢来啊?”
敢!有什么不敢!我被激将了,拼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不就是个夜总会,苏悦生还敢吃了我不成?
我拎着包就直奔钻石豪门,那个大门特别特别气派,门口就站着齐刷刷一排美女,我还没闯进去呢,就被迎宾挺客气的拦住了,等问明白我是来找苏悦生的,她那张脸就笑得更好看了:“苏先生在楼上包厢,我带您去。”
钻石豪门的走廊全是玻璃镜子,上头还镶满了无数一颗颗钻石型的玻璃,一走进去四面八方都是人影,简直晃得人眼晕。若不是有迎宾引路,我还真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她笑盈盈带着我左一转右一转,走了也不知多远,最后推开两扇气派的门,音乐声和着脂粉香气几乎是“嘭”得砸在人脸上,我定了定神,这才看清楚偌大的包厢,里面有不少人。有人在唱歌有人在玩牌,还有人在喝酒。太多人了,我都找不到苏悦生在哪儿,最后还是苏悦生先看到了我,让人带我过去。
我走到跟前才看到他整个人陷在巨大的丝绒沙发里,长腿搁在茶几上,似乎很惬意的样子。
音乐太吵,我提高了声音:“苏先生,有件事想跟你聊聊。”苏悦生挥了挥手,也不知道是谁拍了拍巴掌,所有人几乎立刻放下手头的事,鱼贯而去,整个包厢顿时只余我们两个人,连音响都关掉,地下掉根针都能听见。
我定了定神,把事情约略讲了讲,苏悦生倒未置可否,他问我:“我为什么要帮你呢?”
“你不是挺讨厌程子慧吗?”
“那也得有让我出手的理由啊。”苏悦生笑得还是那样深不可测:“我这个人最讨厌白干活了。”
我不敢说我出钱,怕他翻脸拿酒泼我,苏家人什么都不缺,更别说钱了。
我鼓起勇气问:“那你想要什么报酬?”
他又笑得露出整齐的白牙,我突然联想起在水族馆看到的鲨鱼,游水的时候它们优雅极了,可是一旦开始喂食,水花四溅,所有鱼都逃不脱被它们吞噬的命运,水中锋利的牙齿令人不寒而栗。
他反问我:“你猜猜看?”
第二十章
我不停的做噩梦,梦里都是一些可怕的人和事,模糊又迷离,我抓不住任何东西,只觉得恐惧。我想大喊大叫,可是没有力气能够挣扎出声,我不知道这样的噩梦还要持续多久,如果活着真是像梦中一般,我宁可死了也好。
我没有死,昏迷不知多久之后,我在医院的ICU醒来,护士第一时间欣喜的俯身,问我:“醒了?能听到我说话吗?”
我一丝力气都没有,用尽所有力气,也不过抖动了一下眼皮。护士已经非常满意,她说:“我去叫医生。”
一群医生围着我讨论,我这才知道自己原来动过脑部手术,他们都以为我醒不过来了。医生们认为我恢复意识是个奇迹,鼓励我继续努力康复,他们讨论了片刻,决定让家属进来见我。
我没家属,我做梦也没想到进来的是江惠和程子良,江惠哭得像泪人一般:“姐姐我知道是你救了我,要不是你把我从车里推出来,我就跟你一样躺在这儿……”
我太累了,没有力气思考,只是转动眼珠。江惠哭着说:“其实我就是想看看你,我骗了你,我是故意跟你搭一班飞机去四川的……”
程子良低声的安抚了她几句,江惠到底年轻,大声说:“姐姐,我发过誓,你如果能醒过来,我一定得告诉你,其实我的名字叫冯晓琳,你跟程子良的事我都知道,我原本就是好奇想看看你到底长什么样,现在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一个肯舍弃自己性命救我的好人!你放心吧,我绝不会嫁给程子良的!”
我听着就觉得脑仁子疼,原来江惠就是冯晓琳,原来她是故意跟我一块儿去四川的,可是这姑娘也太实诚了,我救她的时候也不过是出于本能,那么危险的情况下,能救一个当然就救一个,于是顺手就推了她一把,老实说那时候我都没多想,那么突然的情况,我哪有功夫多想。只是推了她一把,她就不嫁给程子良了,这决定也来得太……不可思议……我翻了个白眼,再次昏睡过去。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加护的贵宾病房。大约是那位冯家千金的手笔,病房很宽敞,设施齐全如同酒店,一看就知道费用很贵。
不过冯晓琳不在这儿,只有程子良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大约是坐了太久,他已经睡着了。我睡在床上,只能从一个很别扭的角度看着他,也只有从鬼门关里再次逃出来的之后,我才能如此坦然的看着他。
十八岁的时候,我曾经那样爱过他。那时候以为天也会老,地也会荒,只有爱的执着,是恒久不变,是人世间最执着的存在。
我看了他很久很久,一直到最后,我也睡着了。
我仍旧梦见苏悦生,他站在大厅的中间,脸上的表情,非常的孤寂,就像一个孩子似的,他说:“原来是这样啊。”
我不晓得他在说什么,他很快就转身往外走,我叫住他,对他说:“那你打算怎么办?”
他转过脸来,看了我一眼,我从来没见过那样子的苏悦生,他的眼睛里竟然有一层薄薄的水雾,仿佛是泪光,我从来没有想过苏悦生会流泪,我像是被刀砍了一下似的,又像被人狠狠抽了一鞭,猛然往后退了一步。
他说:“我不想怎么样,你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然后他转身就朝外头走了,我心里头慌得没有办法,却知道自己不可以叫住他。声音哽在了喉咙里,我想我是做了错事。
醒过来时,眼角还有泪痕,有温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我的脸,我呜咽了一声,有人握住我的手,说:“没事了,没事了。”
我抬起眼眸,看着程子良,他的神情温和,这么多年来,几乎没有任何改变。如果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那么整个世界会不会有所不同?
我住了整整一个月医院,程子良天天到医院来看我,一个月后程子良替我办了转院,我的骨折还没有恢复,航空公司拆掉了两排座椅,安放我的担架。我躺着飞回了熟悉的城市,被救护车直接送到医院。
伤筋动骨一百天,我还得继续在医院躺两个月。不过我刚刚躺了两天,程子慧就来了。
她来的时间很巧,那天程子良一走她就来了,我觉得她是计划良久,专挑这机会来的。
果然,程子慧往病房里一坐,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倒含着几分笑意:“你气色不错。”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鬼门关里再走过一遭,我胆子又大了许多。
连苏悦生来了我都不见得会怕,何况只是程子慧。
我说:“托您的福,总算没丢了小命。”
程子慧慢条斯理转动着手腕上的玉镯,一幅若有所思的样子。她说:“我一直觉得好奇,你这个人,到底是属什么的,怎么每次遇上大灾大难,都死不了。”
我笑咪咪的说:“大约是属小强的吧。”
养尊处优的程子慧,从她的表情就可以猜得到,她居然不知道小强是什么。不过估计她也知道我狗嘴里吐出不象牙来。她说:“说吧,你到底要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