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认识酸梅起,不,其实这也只是第二次。我发现这人对面子一事非常看重。
“酸梅,你就别再说了。”许清扬说,话里委屈却不介意让人听出。
“你为什么要我爸留给她的宅子。用得着这样吗?”左风行转头看她,眼神里已有不悦。
“青果只是为了帮帮她啊!她不是缺钱吗?你怎么一副审问的语气!”
左风行却理也未理酸梅,恐怕也是懒得理。懒得搭话。既赶不走,便只能无视。
“风行,这事我与妈妈商量过。她也同意的,我觉得这事又能帮到月出,便去谈了。”许清扬有些束手无措起来。显是有些害怕,便将裴玉玲挡在自己面前。
这般手段虽然俗套低劣点,但俗的,却是有用的。
左风行听后沉默了一会,终不再双目灼灼盯着许清扬,他看向我,面容沉静,“月出有困难,我自会帮。你不用再插手。”
我嗤地轻笑,“哥哥,你这话是错了。左太太为何执意要买下宅子,我想来想去,似乎只有一个理由。那便是让我左月出从此与左家再无瓜葛。是想我与你们左家从此断得一干二净的。哥哥你说我有困难会帮我,恐怕是一厢情愿了。到头来,原来我们连做兄妹都是不配的。”
我这话一出,酸梅在一旁深吸了口冷气。
许清扬似也是默许了,以左太太的身份,她这时不说话,那也是情理之中。她有这个资格和权力。
于是又一次陷入冷场。
“我左月出真是不识相。又或是我太有手段。明明在天华身居部长,拿着高薪收入,却仍与母亲与不二住着一套小二居室,偏僻的老宅每月收着可怜的租金。我这样可怜的妹妹,怎不让哥哥对我心疼挂念呢。若突然得几百万,得到很好的安置,哥哥就不会为我再担心了。左太太,月出不才,这样的猜测不知道是不是正中你的心意呢。”
“你……你这女人……”酸梅惊目结舌地看着我,完全不知做何反应。
我这女人今晚表面平静,但内里早已经翻山倒海的痛。痛到已经不在乎撕掉一切,能拉人垫背,有一个是一个。左如玉不让我好过,我为何要让许清扬好过。若左风行真同意回收老宅,我也算悲怆壮烈而亡了。求仁得仁。我无话可说,无人可怨。
“月出,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许清扬眼眶湿润地看着我。
我笑,“你有权利这样做,我便有权利这样说。说得不对,还请海涵。”
左风行的手终于抬起,他搭在许清扬的右肩上,微微垂头,一字一顿道,“清扬,那宅子不管属于谁,月出都是我的妹妹。是我的责任。这一点永远也不会变。”
许清扬脸色一僵,她轻咬着下唇,一张脸绷得那样紧,一句话也没有回。
左风行顿了一下,又继续道,“月出的幸福便是我的幸福。她若不幸福,我更不能恬耻先尝。我这样说,你能理解吗?今后你该知道你如何做吗?”
眼泪静静从她眼中流下,无声无息。
真的看到人痛,便又觉得,内心里的痛,其实并不是真正的解脱。
于我来说,听到左风行这样说,心中不是喜,反是悲吧。似那酝酿已久的浓酒开了坛,便再也止不住要饮,痛也要拼命灌。
酸梅愤慨起身,“左风行,我真是受不了你了,你是不是疯了啊!她抢了你爸,况且也不是你亲妹妹,你干嘛对她那么好,你是不是喜欢你这个挂名的妹妹!”
他不止喜欢我,他还更恨我。他喜欢我,所以现今仍破例叫我一声妹妹,那是给我面子。他恨我,恨到两败俱伤也不顾一切地娶了许清扬,绝了我们的所有念想。
许清扬的眼泪流得更欢,她伸出小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却没有发出声音。
而我,由始至终,表情只有一种。那就是笑。轻而淡的笑。好像一切都事不关已。
但左颊的一巴掌,产生的后遗症这会终于上来了,我眼冒金星,脑子里到处响着尖锐的刮叫,像是那种突然坏掉的广播,除了刺耳的尖叫,便再无其它。慢慢地,只觉得躁刮无比,身边的声音,场景,离我越来越远。
我仍坐得笔直,可内里已是醉倒的人,表面平静,其实已经老眼昏花,不醒人事。再这样下去,便要破相傻笑,毫无形象可言了。
左风行,要恨我,就恨到底吧。别让我叫你哥哥,你也别叫我妹妹。我们皆不配。
“月出,我送你回去。”左风行起身,一把抱起了我。
出了餐厅,他才问我,“谁打了你。”
我摇头,扯唇微微一笑,便埋进了他的胸膛,心中似压了千万斤的石块,不可释然。
他低头抵住我的前额,手将我抱得那样紧。
“月出,还是那样痛苦吗?不能解脱吗?真的不能吗?”
我紧紧咬住下唇,揪紧了他的前衫。他仍能知道我的痛,关心我的痛,在乎着我,注意着我。这算什么。
“月出。请原谅我,我不能真的将你丢下不管不顾。我要你幸福,只要你幸福。就让我在你身边,请允许我,做你的好哥哥。啊,我知道,这要求真的很过份。”他又笑。却笑得那样悲哀。
我讽刺地哼了一声,终在他怀中昏睡了过去。淋了一场雨,我没清醒,反醉了,糊涂了,且发了烧。
☆、第24章
我这么冲动地闹了一场,后果是很严重的。
归根结底一点,正是酸梅那句话:我没有给许清扬面子。
面子这种东西啊,就和那老宅子对我与母亲的意义一样,是无法用价值来衡量的。撕了一个人的面子,这人定是要怨恨你一生的。
但我似乎总是很冲动地干这种事。年少轻狂时,撕了左如玉的面子,从此这成了她一生都抹不去的耻辱。时至今日,我一左家的弃女,竟胆大到撕了对我有恩的左家长子的太太的脸面。竟还是当着那酸梅的面。
此事若是只有我们三人在场,这种丑事,自当咽下去。
那酸梅何许人也,其一,她恨我耍弄她;其二,碰到这种危及许清扬婚姻的事,也间接是影响到她的部分利益。她定是要为许清扬出头的。
当然,这或许也有另一层解释,那便是许清扬要借酸梅的手,给我返还点颜色看。
我想的这些,并不是凭空的。因为此时裴玉铃携酸梅此时就站在我面前,且来势汹汹。
如今的天华,已不再是当初的天华。先是左如玉任常务副总,我乃后勤支持部门,自然属她管辖,收入油水被砍了大半不止,还处处掣肘,可谓举步为难;现在连周家的亲家母也堂而皇之登堂入室,大刺刺往我办公室一坐,以主人翁的姿态。
别问我为什么周南不帮我一把。那家伙恐怕此时已在自己办公室好玩地观着整个事态的进展。他不是不关心,而是他没必要插一手。这件事对他来说是没有影响的,若是逼得我向他求助,那正合他心意。为了一个绯闻女友,他犯得着得罪自家大嫂和亲家吗。
我自是不会主动求助的,那间接等于我要投怀送抱。
莉莉推门而入,与裴玉铃打了招呼,“周总和左总正在开会,要不要先上去坐坐。”她大约是听到了些什么风声,于是急急来确定。好个周南的秘书。我笑笑,继续安稳地坐着,手头的签字笔慢慢翻着花样。
酸梅胜利地朝我一哼,高傲道,“坐肯定是会上去的,但我们在这里还有些事。处理完了再说。”
莉莉朝我看来,我淡淡道,“我是无所谓。不过万一招呼不周,还要请左总和周总见谅了。”
莉莉见此只好同情看了我一眼便又出去了。
裴玉铃将手中那镶着宝石的名牌包包往茶几一放,便厉眼朝我一扫,重重道,“左月出,你到底是存的什么心,竟然去破坏他们夫妻的感情!你知不知道清扬被你一刺激,病倒在床,这几日几乎滴水未进!”
我听得心中一酸,也有淡淡的痛。却不明显。所以我仍笑道,“我真不知道她因此病了。不如今日下班我去看望她。”
“你不把她气死算好了!想想你还真是不知好歹!我们上门好声好气找你谈,连如玉都做中间人求你,你竟这般不识趣。我对你们娘俩算好了,当初清扬求我收了那老宅,我心里是不愿意的,以德报怨这种事,那不是我这种凡人做得出的。谁想清扬一番好意,却被你利用,这口气叫我怎么咽得下去!”
我心道,好个许清扬。
酸梅起身附和道,“就是啊。明明一件好事,她硬给掰成这样。闹得现在人家鸡犬不宁!伯母啊,你是不知道,风行那天当着青果的面怎么说的啊,月出有事,我一定会帮!月出就是我的好妹妹,我的责任,我要让她幸福,全天下只要她一个人幸福我就满意啦,你青果啊,只能理解。”她学得夸张可笑,表情与语气那如同在演演戏。那天左风行确实说了这些话,可经她这样一重演,怎么看怎么别扭。
这话听得裴玉铃脸色骤变,嘴唇也哆嗦起来,“你说的这是真的?!”她看向酸梅,又转头看我,上下左右打量,眼神怪异,连声音都变得颤抖和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