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冬又是沉默,只字不提。
“感情不能勉强,这道理谁都懂。不是还有一首歌这么唱的嘛,爱情不是你想买,想买就能买——”裴煜泽笑着自嘲,风趣幽默。
“阿泽,你真的无所谓?”韩冬疑惑地问,毕竟以他对裴煜泽的认识,并非如此。
“以前这种蠢话你从不说,开口只说重点。”裴煜泽喝完一罐啤酒,起身,意兴阑珊,不愿再追究下去。
韩冬亲自把他送到楼下,目送着他坐入法拉利,疾驰而去,才轻轻叹了口气。
……
“这家画廊有些历史了,我不想破坏它外观原本的沧桑感,只在内部添加一些现代化元素,达到完美的融合。”明晚跟裴珍珠面对面坐着,商量整修画廊的计划。
裴珍珠有些心不在焉,她向来挑剔,哪怕跟明晚相识,也已经修改了第三次图纸了。她微微一点头,没开口说话。
“珍珠姐,你的脸色很差,要是身体不舒服的话,我们约改天谈。”明晚很知趣地说。
“这间画廊是裴家买下来的。”裴珍珠突然这么说。
明晚莫名其妙,作为裴家的大小姐,裴珍珠手下的产业岂止是一间有百年历史的画廊而已?百货公司,广场,酒店,有不少都是裴立业给裴珍珠的嫁妆。
裴珍珠不是唯唯诺诺的性子,她双手撑在桌案,站起身来。“爸打算更改遗嘱,我已经撞见两次周律师了。”
明晚错愕地说不出话来,转念一想,裴立业刚做了手术,还在恢复期间,按理说,情况并不危险,怎么会突然想到要更改遗嘱?!
重点是,遗嘱本来就已经写好,现在改,怎么改?
裴珍珠依靠在桌旁,神色冷淡,抽出一包女士香烟,点燃一根细长香烟,姿态高傲优雅,吐出小小烟圈。沉默了许久,她才笑道:“妈说,爸会把百货公司和精品店给你。”
明晚的脸色一白,她跟裴家没有法律上的关系,更何况她早就不在裴家,裴立业何必大动干戈,跟妻女反目成仇?!
“你还不知道,我有一次听到他们在争吵,都谈到离婚了——”裴珍珠的神情并不悲恸,更显得漠然,抽了一口香烟,细眉拧着,迟迟不曾松开。“还不知道以后怎么样呢。”
不管是裴立业病情加重,抑或两人离婚分手,都会涉及财产分割。妻子,儿女,不是没有感情,但感情中,却又没办法把金钱剥离的干干净净,一丝不剩。
“不管是真是假,我都不会接受伯父的馈赠。”现在是多敏感的阶段,裴立业的慷慨举动,于他而言,是赎罪,是释怀,是安心,是赔偿,但对其他人而言,却又变了味道。
明晚也不得不说,裴立业这次的举动,太不理智,太不周全,太过冲动。
她原本就在风口浪尖处,不过想早点斩断一切瓜葛,得个清净。过去的是是非非,她已经不想再去追究了。
裴立业却让她骑虎难下。
让她如何做人?今日一看,裴珍珠对自己的态度,也有了微妙变化。这社会,原本就是弱肉强食,一旦她能够拥有跟别人谈判的资本,也就说明他们可以平起平坐。
警报已经拉响,众人都各怀鬼胎。
裴珍珠默默瞥了明晚一眼,丢下抽了一半的女士香烟,淡淡的烟草味喷薄在她的唇畔。“你在裴家才半年,爸就对你如此器重,说真的,我有点嫉妒。”
明晚欣赏裴珍珠的直言不讳,与其勾心斗角,口蜜腹剑,还不如开门见山,免得各自猜忌。
现在看来,裴煜泽一开始说的没错,裴珍珠算是“随和”那一类人,没什么心机城府。
她回应的同样直接:“我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明家公司生存下来,除此之外,我并不贪心,不会垂涎裴家的巨额财产。”
裴珍珠微微发愣,重新打量眼前的年轻女子,不知是创业磨练了她,还是裴家解放了她,明晚看起来足以独当一面,果断理智。
“珍珠姐,还是让我们来谈谈整修画廊的细节吧。”明晚适时地转移了话题,眸光一闪,恢复了刚才的柔美笑靥。
裴珍珠虽不如裴家其他人那么多疑,却也不是没有头脑的人,从明晚这儿得到了答案,她自然也不必再追问下去。
离开画廊之前,明晚把包中的男戒放在裴珍珠桌上,要她转交给裴煜泽。前因后果,却一字不提。裴珍珠不爱管闲事,也没多嘴。
路过明仁医院,她停下车来,医院旁边有一个新建的公园,景色迷人。
赵敏芝套着黑色皮草,踩着高跟鞋站在草坪旁,气质高雅,即便到了这个年纪,依旧风韵犹存。不难想象时间倒流二十年,她在大屏幕上的形象也是很讨好的。
孙管家推着轮椅缓缓出来,裴立业坐在轮椅上,裹着深灰色的棉服,膝盖上盖着厚厚的毛毯。
今天阳光明媚,普照大地,似乎终于有一丝早春的暖意了。
明晚隔着远远的距离,并不能听清楚他们在谈论些什么,但自始至终,赵敏芝跟裴立业的表情都不太愉悦,似乎还未冰释前嫌。
她没有继续逗留,像是过客一样,匆匆离去,不再卷入这一场风波之中。
或许,当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过去总觉得裴家夫妇琴瑟和谐,夫唱妇随,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搭配的默契。
现在,她却不觉他们有多亲密无间,她跟每个人一样,高看了裴立业,低估了赵敏芝。赵敏芝深藏不露,在豪门中看惯了大场面,三十年的洗尽铅华,不如说是另一种历练阅历,其实手腕跟裴立业旗鼓相当。
隔天是周末,明晚醒来后,才看清手机上有一条短信。
手机号码太过熟悉,虽然她早已删除此人的号,但还是猜到了是裴煜泽。
他约她中午在明家附近见面。
依旧是不容人拒绝,不容人商量的口吻。
明晚只是回了一个字:“好。”
他阴沉着俊脸,站在车旁,黑眸幽深,浑身散发着怒意。
能让裴煜泽等人,实属罕见。
明晚低头看看手表,确定自己没有迟到,而是裴煜泽早到。
他冷叱一声,语气极为不屑一顾。“怎么?要见我还用得着我姐牵线搭桥啊?跟我见面有这么难吗,我们难道是牛郎织女?”
明晚说的云淡风轻。“珍珠姐的画廊展厅需要翻修,我们现在是合作对象。我把东西转交给她,没什么不对。”
“你什么时候留着这枚戒指的?”他怒不可遏,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急于澄清什么。“我在酒店没找到,让他们地毯式搜了好几遍,为什么会在你这里?”
“不是在我这里。”明晚寥寥一笑,抬起清明的眼眸看他,不急不缓地说。“是在我姐手里。我现在,不过是物归原主而已。”
裴煜泽的眼神微变,一下子恍然大悟,本想再解释,但看明晚神态不变,游刃有余,可见是同样了然于心。
他嗓音低哑,怒意渐渐平息下来。“我没想过明晨手脚不干净。”居然连上司的东西,都敢私藏囊中。
“她这么做,只是想拥有一件你的私人物品。”她任由他的目光锁住自己,眼神没有半点闪避。
他突然大松一口气,不管怎么样,他们相处的半年时间,并不是白费。他跟明晨常常到外地出差,孤男寡女,天高皇帝远,若是别的女人看到未婚夫的婚戒在明晨身边,兴许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至少,明晚没有半点指责他的意思,相信他跟明晨之间,不存任何男女之间的暧昧。
“她……”明晚顿了顿,目光透过裴煜泽的身体,唇畔的笑容消失殆尽。“喜欢你,你不会感受不到吧。”
裴煜泽似乎从明晚的言语之间嗅闻到一丝无可遁形的漠然,那种像是旁观者的超脱和自然,突地令他觉得她万分遥远,天际的明月一样遥不可及。
“当初,我是为了你,才让她当总裁秘书的。”他神态冷峻,唇角的坚毅,让平日里的恣意洒脱,全都化为一种与生俱来的气势。
“没错。”明晚眼神不变,静静地说:“往后,明晨跟我,跟明家都没有关系了,她已经搬出去住,我们不过存在礼貌性的问候。”而姐妹亲情,名存实亡。
言下之意,他跟明晨怎么发展,往好的方向,还是往坏的方向,都不必顾虑她,都与她无关。
“哪怕我接受明晨,你也无所谓?”他冷冷地笑,笑意冰冷刺骨。用任何一种方式,他都无法撼动明晚,这是一种痛彻心扉的无力感。
“只要你觉得幸福,什么都好。”明晚移开视线,不置可否,她不愿插手裴家的事,同样不愿做出任何违背良心的建议。
感情,从心而生,不由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除了当事人。
裴煜泽没再开口,他的薄唇抿成一条线,但眼眸之中再无一分炽热轻狂,疏离凉薄,他注视着眼前这个女人,似乎觉得心中的遗憾和炽热,也终究熄灭。
明晚也在忍受和煎熬这几分钟,她知晓裴煜泽再来找她,是希望给彼此一个最后的和解的机会。当初她硬着头皮去一个陌生的家庭,去接纳一个自己不屑厌恶的男人,总带着逼不得已的几分无奈,而如今从那个牢笼中出来后,自力更生,疲惫又充实,前途越来越光明敞亮,她还愿意回过头去,重新爬上高不见顶的山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