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工人有人跟张为民交情不错,蹲着身子,在一旁询问他哪里痛。
“别碰他,他已经骨折了。”明晚扼住那个工人的手,阻止他在火上浇油的举动,低声说道。
“你们先散开,等救护医生和护士来就好。”她指挥着看热闹的大批工人,转身对负责人说:“等到了医院,马上通知他的家人。”
明成均目光复杂地凝视着明晚,曾几何时,那个在记忆中乖巧甜美的小女孩,已经蜕变成理智果敢的成人了。甚至,可以跟他并肩作战,解决对策,同舟共济。
救护车在两分钟后到达度假村工地,明晚跟明成均一道坐上车,负责人先解散工人,随即赶往附属医院。
等待半小时,急诊室终于出来了一位医生。所幸工人摔在地面的沙袋上才落到地面,手脚皆有骨折,重度脑震荡,但还好没有伤及要害。
其他的,还需继续住院检查。
明晚始终陪着明成均,直到张为民的妻子和父亲从外地赶来,已经是半夜十二点多了。病人家属没有想象中的胡搅蛮缠,确定张为民没有性命之忧,而且医生也强调病人才三十几岁,恢复个把月就能走动,他们只是静静守候在病人身边。
父女两个商量了一阵子,一并觉得虽然工人是一脚踩空而摔下脚手架,属于意外,但还是不能买来了水果补品,让医院安排了更大的病房。
“在工地上,这样那样的磕磕碰碰总是难免,你没受惊吧。”明成均拍了拍明晚的肩膀,一脸疲态,他现在遭遇突发事件,才发觉自己已经是个老人,体力精神全都跟不上去了。全屏女儿在旁边打点事务,出谋划策。
明晚扶着他,缓步走入酒店,浅浅一笑。“我终于明白小时候总想去工地,爸你为什么总是拒绝了。”
“工地上不太适合女孩子,像是刚才,满身是血,一团糟糕,头都大了……”明成均瘫坐在躺椅里,闭上眼睛,一脸欣慰,言语之内尽是骄傲和自豪。“爸记得你最怕打针抽血,真不一样了,胆子大了。”
“爸,我从不后悔到裴家。凡事都有利有弊,裴家不但救了我们的燃眉之急,而且让我看清社会的很多面,锻炼了我的胆识,至于其他的……没必要强求。”明晚给明成均脱了外套,静静地说。“反正这两天工作室也挺清闲,我在这儿陪你。”
明成均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忙活奔走了一整天了,晚饭也是在医院吃的,现在回了套房神经松懈下来,等明晚再跟他搭话的时候,发觉他早已歪着头睡在躺椅里了。
明晚不无动容,想到裴立业跟明成均年纪相仿,六十来岁的老人了,她凝视着自己的父亲,直到清晨,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了些什么,但只知道心里头的一些怨怼越来越淡。
她在明成均的鼾声中,一夜无眠。
天际浮现了鱼肚白,窗户外却还是雾蒙蒙的,近年来常常是雾霾天,总令人觉得心情压抑。
中午时分,她隐约听到动静,明成均洗漱过后,又悄悄出去了。
她幽然转醒,头疼欲裂,全身酸痛,迷糊之间有人打来电话,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接了起来。
“喂?”她恹恹地开了口。
“小晚,你在燕北市?”对方的声音并不陌生,是楚北默。
她一下子清醒了。“你怎么知道?”
“昨晚我好像在附属医院看到你了,本以为认错,果然是你。”他笑着说,语气之下似乎还有一丝庆幸。
“我来燕北看我爸,工地上出了点事。”明晚顿了顿,坐起身来。“你来出差?”
楚北默迟疑了一下,才低声问她。“你还记得宋江吗?”
明晚想了想,楚北默大她两届,他最要好的朋友就叫宋江,也是个学霸,戴着啤酒瓶底厚的眼镜,有些小脑筋,楚北默追她的时候,就少不了他出的一些馊主意。他们在背地里都喊他及时雨,是颇为有趣的一个人物。
楚北默的语速平缓,心平气和地说。“他读了心理学专业,在附属医院,前阵子才联系到,我跟他说明了情况,他愿意给我一些建议。”
明明不是一般的秘密,一般的伤痕,他却在她面前坦诚,可见他下了必定的决心。
明晚笑了笑,柔声说。“你的声音听起来很累。”她听说有些比较严重的心理疾病,必须用特殊的方法治疗,过程尤其痛苦和折磨人,结果却不一定乐观。
“小晚,我知道自己犯错过,没办法否认。你不愿意信我,也是情理之中。一开始,的确很累,心里头也很难受,只要能回到以前,一切都值得。”楚北默的声音向来温柔,极为好听诚恳,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从不让人觉得霸道专制,一言一语,一举一动总是顾虑明晚的感受。
“楚北默,你在哪儿呢?要不我们跟及时雨一起见个面吧。不管是为了谁,你都应该积极接受治疗。”明晚提议。
楚北默当然说好。
一小时后,三人约在茶室,宋江的外形跟过去没太大改变,个子也不高,眼镜的厚度更见增长,一件白袍把他衬得跟专家学者般。
“哟,这是明晚呐?这么多年没见,还是这么漂亮。”宋江一开口,明晚就止不住笑。
“你没说话的时候,还真像是个医生。”
“你这张嘴还是得理不饶人。”宋江指了指,跟楚北默一起入了席位,他的眼珠子骨溜溜打了几个转,问道。“北默这小子跟我一点也没隐瞒,我正在考虑帮他拟定一套治疗方案,不过效果因人而异,难度很大,我先跟你们说了。除了他自己的意志力之外,还需要有更多的支持,一旦半途而废,就是前功后弃。”
明晚认真地倾听,心中微跳,哪怕早有准备,也没预料到治疗的过程竟如此难熬艰辛。她不由地望向对面的楚北默,他神情专注,却又并不太说话,可见忧心忡忡。
宋江眼镜片后的眼神,突然尖锐起来。“明晚,楚北默是什么样的人,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他当年费那么大劲追你,有时候看着书都会傻笑,满脑子都是你,怎么会是同志?”
她无语地看着楚北默,他微笑着回视,眼神平静不少。那种含情脉脉的眼神,她曾经看过无数次,如今更觉熟悉,心却微微发酸。
宋江重重哼了一声:“你要不支持他,别怪我骂你陈世美。”
明晚挑眉:“宋江,陈世美是形容女人的吗?”
楚北默急着解围:“宋江,我都说过了,是我对不住明晚,我背弃了承诺在先。”
“我又不是居委会,来调解小两口吵架呢。”宋江却一副苦恼模样,挥挥手:“我是没想过你们竟然没有在一起。没收到你们的请柬,我还纳闷呢。”
明晚无语,垂下眼去,在那段飞扬的青春中,她不能说自己没用心,更不能否认楚北默没用情。
“楚北默为了谁选的建筑系专业,你想过吗?”
明晚微微一怔,这个细节,她真是忽略,从没细想过。
楚北默看出她的尴尬和黯然,笑着打圆场,“好了,宋江,我不是请您来为我说好话的。”
宋江面色凝重地说,不再像是说笑。“没有人是完美的。明晚,一旦治疗开始,我希望他不放弃。”
“你是楚北默的好兄弟,比起其他心理医生,你当然更可信。”她直言不讳。“就算我跟楚北默已经分手,我依旧支持他。”
“讲义气。”宋江对她比了比大拇指。
但医生只跟他们吃了顿简餐,就急急忙忙地离开了。明晚跟楚北默单独坐着,彼此都很沉默。
“这不是病,更不是绝症,会有办法痊愈的。”明晚首先打破了沉默,她噙着一抹柔和笑意,重复着说。“会有的。”
楚北默久久地凝视着她,她已经从女孩蜕变成女人,但他发觉自己心底里对明晚的爱意,从未停止,相反,他比过去更在意她。他可以不在乎任何人对自己的观感,唯独不愿看到明晚眼底的一丝丝落寞和失望。
“但是你真的考虑好了吗?你正在事业上升期,事务繁忙,身体才是支持你工作的本钱,一旦身体出了问题,会连累你的事业。”明晚再度问他。
“我要是这一关都挺不下去,以后也就这样子了。”楚北默心意已决,笑着说,但笑意苍白而苦涩。
明晚没再开口,楚北默给她倒了一杯花茶,她不习惯让人伺候,急忙伸出手去接,两人指尖相碰,她突地意识到什么,马上缩回了手。
她记忆深刻,楚北默对女性的抗拒有多深,那一个晚上他曾经尝试拥抱她,却表情狰狞,吐得厉害。
楚北默的手落在半空,他微微蹙眉,但没有更多的反应,沉默了许久,他才说。“我没关系。”
明晚有些尴尬,此刻再多的话,也是多余。
“我跟宋江很久没见了,看到他,想起读书的时候,才是最单纯最开心的。”
只听到楚北默轻轻地说。
明晚深有同感,现实的社会才是残酷的。
两人在茶室门口分别,各自开车离开。
附属医院里,病人的情况稳定,负责人和明成均把事情都安排好了,家属也对此满意,并无抱怨。
明晚在第三日回到淮海市内,完稿的论文需要给指导老师过目,一到大学,宋慧已经在门口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