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撑着脸看我,很突然地问了一句:“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像一个人?”
我不自觉地挺直后背,觉得自己浑身的皮肤都紧绷了起来。
“那个谁……好像是台湾的,演过好多片子,我记不起名字了。没人说过吗?”
我的心脏跌宕起伏,至此己经全面投降。
“没,没人说过。”
他笑笑,喝了口酒:“算了,很高兴你来,我那老朋友又没时间又没情趣的,居然还能找到受得了他的人,常欢,你挺了不起的啊。”
“肖,这么有话聊?”周走过来,用满是烟灰的手拍了肖一下。
肖站起来,也不管衣服上的灰印子,只笑着把手搭在周的肩膀上:“走吧,那里还剩下什么?”
“你说呢?要去跟你儿子抢最后的几根香肠吗?”
他们俩就这么勾肩搭背地一起走了,我坐在桌边上,有一种虚脱的感觉。
怀揣秘密的滋味太艰难了,如果我有选择的权利,我宁愿一辈子都做一个被隐瞒的人。
5
烧烤炉里的炭火渐渐熄灭变凉,元宝最先撑不住了,抱着留白,头一点一点,肖说:“我抱他进去睡觉。”
我站起来:“我来帮忙收拾东西。”
留白阻止我:“不用,会有人收的。”
曼曼看着她先生:“孩子都困了,我们也回去吧,周。”
周看我一眼,我立刻说:“我自己回学校就好。”
曼曼拉住我:“那怎么行?你是我们带来的,当然是我们送你回去。”
但是我们走到门口,就有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我看到严子非。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坐出租车,他是什么都没有带的,手里只拿着个简单的黑色袋子,就连小施都不在他身边。
不要说我,就连肖和周两家人都吃惊了。
肖第一个走上去:“你干什么?泄露国家机密逃回来的啊?先说请楚我不收留你啊,要躲躲周家去。”
严子非笑:“不是赶着来你家的烧烤派对吗?不过看上去己经结束了。”
几个小孩子此起彼伏地叫严叔叔,元宝甚至抱住了他的大腿。
严子非放下旅行袋,一把将元宝抱起来,然后腾出一只手伸向我:“常欢,来。”
我做梦一样走上去,一直到握住他的手才有真实感。
曼曼把脸转向周,一脸羡慕地说:“常欢好幸福。”
周似笑非笑地道:“所以我也要环球飞行一个月只在上海落地五天给你这样的惊喜吗?”
曼曼顿时低头忏悔,所有人都笑了,留白过来把元宝从严子非手里接过去:“对不起啊,炭火都凉了,你吃饭了吗?要不进去吃一点儿夜宵?”
严子非还没说话,肖就出声了:“留白啊,刚才蝗虫过境,冰箱底都掏空了,哪还有东西吃?大家各自散了吧。严你下次请早啊,需要车吗?要吃的没有了,车子随便挑。”
严子非笑着点头,留白就不说话了,只看着我微笑。周和曼曼告别之后带着小龙小凤上了车,曼曼仍旧坐驾驶座.开出老远还伸出手来对我们挥了挥。留白带着两个孩子进屋去了,肖开了一辆车出来交给严子非,告别时只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一脸意味深长。
我不懂他的笑容,但严子非的到来令我魂不守舍,我甚至不能确定目己脸上现在是什么表清,哪还有能力去猜别人笑容中的意味。
车子在路上平稳前行,我问他:“你才下飞机吗?”
严子非说是,他英挺的眉骨与鼻梁在路灯忽明忽暗的光影里显得那样动人。
我觉得他瘦了许多.这发现让我心疼。
“我以为你还要在国外待几天。”
“提早回来了。”
“坐出租车?”
他笑了:“我是提早回来的,就不麻烦别人了。”
我有一会儿说不出话来,许久才问:“你吃过饭了吗?要不要我陪你再吃点儿东西?”
他在红灯前停下,转过头看着我,脸上是一个温柔的表情。
他说:“好的。”
红色的数字仍在跳动着倒数,他不再说话,几秒之后,伸出右手,握住了我的左手。
这突如其来的一握让我的肩膀突然就垮了下来,连一个好好的坐姿都无法维持。
我突然就觉得象了,筋疲力尽,想好好休息一下,仿佛一个独自在荒漠里跋涉了很久的迷途者,终于看到了绿洲。
红色的数字仍在跳动,夜里的十字路口仍旧热闹,无数车辆在我们面前川流而过、无头无尾,仿佛永无止境。但我知道,这一切都会在倒计时结束的那一刹那戛然而止,如同我已知的命运。
我慢慢侧过身,把头放在他温暖的肩膀上,他永远是山一样沉稳与可靠的,也是我不能永远拥有的。
车子再次向前驶去,他任我靠着,用一只手握着方向盘。
我听到他低低的声音:“累了吗?”
我就在他肩膀上点了点头。
他开着车,继续与我说话。
“是遇到什么事了吗?常欢,你可以跟我说任何事。”
我缓缓呼吸,他身上还有着风尘仆仆的味道,我一想到他是千山万水回到我身边的,就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而且他说常欢,你可以跟我说任何事。
我觉得我一生都在等待有一个我信赖的人对我说出这句话。
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哽咽道:“我见到我爸爸了。”
他明显愣了一下,然后应该是想起了什么,声音沉下来。
“他又打你了吗?”
我摇头,额头在他的肩膀上辗转,我太依赖皮肤与他接触的感觉,一秒都不舍得离开。
“没有,他来告诉我,他有了新人。”
严子非沉默了几秒,然后道:“你还想回家吗?常欢。”
我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想,可是我己经没有家了。”
他没再说话,只是沉默地伸长手,圈住我的肩膀,将我紧紧搂住。
他的理解与安慰明白无误地借由他的动作传达到我心里,我突然就哭了,眼泪决堤一样流出来,严子非大概也没料到我会有那么激烈的反应,一时连车速都无法保持了,前后左右仿佛都有车子在按喇叭,他在车流中打方向,最后终于靠边停下。
我有几分钟无法开口说话,所有的声音都淹没在剧烈的抽噎中,他并没责怪我,只是用大拇指的指腹替我擦眼泪,但那怎么可能擦得干净,然后他就不再做这样徒劳的努力了,只再次伸手将我搂过去,让我靠在他身上继续哭。
他身上永远有一种温暖的味道,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终于收敛的时候,他胸前一大块都已经湿了,鼻涕眼泪历历在目,我在情绪宣泄之后的虚脱里羞愧到无法抬头的地步,开口也是断断续续。
“对、对不起。”
他拿车上的纸巾给我,看着我手忙脚乱地托擤鼻涕擦脸,然后又伸出手来,如同他之前所做的那样,用大拇指的指腹替我擦掉了最后一点儿眼泪。
男人略微粗糙的指腹擦过我的眼睛,就连我发抖的睫毛都能感受到他的温柔。
然后他低下头,捧住我的脸,吻了我。
这是一个漫长而温柔的亲吻,他的舌尖上还有我的眼泪的咸涩味道,所有的触碰、纠缠、进出都是带着疼惜的,他让我觉得自己是被在意的、被重视的。
我从未感觉离他这么近过,就连我们在那个封闭空间一样的公寓里,在那张深蓝色的大床上,我们彼此拥抱,他的一部分身体与找紧紧相连的时候都没有。
这感觉让我产生错觉,而这错觉随着这个吻的延长渐渐加深,我甚至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是被他真正爱着的。
我伸出双手,用尽全力抱住他。
他让我觉得他是爱我的,只爱着我的,至少在这一地,这一刻,我是唯一被他所爱的女人,一切都是真的,确定无疑。
第十二章 死灰复燃的爱情
1
我最终住进了严子非的公寓。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做长久的打算,只整理了一个小包,就连行李箱都想寄存在宿管阿姨的小屋子里了。
阿姨就要回去看孙子了,每一根皱纹里都是喜悦,一张满月照给我看了无数遍,还说她这次回去就不想再过来了,儿子、媳妇都要出去打工,家里没人看孩子,她得回去帮忙。
我明知自己应该为阿姨高兴,但心里的难过,真是藏也藏不住。
幸好严子非一直在。
他在那个项目结束以后,在上海待了很长一段时间,我过了几周一睁眼就能闻到咖啡香的日子,还常常在朦胧的睡意里得到一个带一点儿凉意的拥抱。
他永远是比我睡得晚又起得早,这让我感到神奇。有时候他带我一起去顶楼的泳池游泳,因为早,泳池边就我们两个。我在天光和水光里看到他瘦削而有力的身体线条,虽然已经熟悉得闭眼都可以描绘出来了,但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心跳。
我有更多的时间到咖啡店打工,小菜很高兴白天也有人陪着她,老板则正好偷了闲又跑出去旅行。
我拿着多出来的工资,更加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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