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潘奕夫。”
她开了门,“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脸色怎么这么差?”潘奕夫惊道,“感冒了吗?”
“是感冒刚好。”她把他让进屋里,“要喝点儿什么?真不好意思,这里什么都没有。”
潘奕夫扬扬手里的袋子,“给你带了点儿甜品,也不知道你晚上吃不吃甜食。”
“谢谢。”
“现在身体还有没有不舒服?”
“好得差不多了。”简银河说。
“看你脸色还是很差。”他想摸一下她额头,刚抬起手却又放下去。
简银河勉强一笑,“那是睡得太多了。”
“最好还是去一下医院吧。”他仍然不放心。
“哪有那么脆弱——你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
“今天跟朋友去吃饭,买了些甜品,路过你这里,顺便带一份给你。”潘奕夫认真解释这份心意是出于“顺便”,他不想她有负担。
“你根本不‘顺便’,是不是?”
“你知道?”潘奕夫倒没有半点儿不好意思。
他买的是黑芝麻糊核桃露,中间的三颗糖软糯地陷在里面。她睡了两天多,完全失去了基本的生理需求,这样的甜品倒勾起了她的食欲。他帮她打开一盒,“多吃点儿。”
“谢谢。”
“怎么会感冒的?”潘奕夫问。
“淋雪了。”
“又不是小孩子,这种天气都不带伞的吗?”他的口气像在苛责孩子。
简银河手里的汤匙停在半空,她迟疑一下,说:“忘记了。”
“你不是忘记了,是心事重。”
她没有说话,表示默认。如果只是心事重倒好了,她现在连想心事都没有力气。一个纪南,颠倒了她的全部生活,她需要重新整理,重新上路。
“我可能要离开了。”这是她从大病中醒来时,忽然下的决定。
“什么?”
“我决定回家乡。”
潘奕夫惊讶了一下,随即了然地笑道:“这样也好。累了就回家吧。”
简银河没说什么,低头去吃东西。她独自坚强并不难过,难过的是还有人来陪。坚强太久无非是自己变成个空架子,再久下去,也就无所谓空不空。
“银河,你一向不太懂得照顾自己。”潘奕夫凝望着简银河的脸。
她抬起头来看着他,不想去猜他的言外之意。他却只是温和地盯着她,盯得她想流泪。半晌,她倔强地说:“怎么在你面前我就自动变得脆弱。”
潘奕夫笑着说:“脆弱不好吗?你这么年轻的女孩子,总要偶尔脆弱一下,不然就太古怪了。”他刚刚出口的话立刻觉得冒失,于是他又说:“在你这个年纪,还有资本脆弱。”
“是吗。”简银河不置可否。总之在潘奕夫面前,她暴露诸多短处也不觉得难为情。
“银河,回家后有打算吗?”
“先跟我弟弟守店吧。一家工艺品店。”
“守店?像你喜欢做的事情。”潘奕夫扬起眉毛,“然后呢?”
简银河端起茶杯,“你指哪方面?”
“比如,”他顿了顿,“成家,生活。”
她摇摇头,“还没有考虑。”不是没有考虑,是不敢考虑。连最难跨越的爱情都已经彻底跨过去了,她不知道自己今后还有没有爱人的能力。
潘奕夫说:“银河,你真的是特别好的女孩子。好到我甚至不会跟你隐瞒——其实我真的很喜欢你。”
简银河微微一惊,却淡然一笑,“我也很喜欢你。”
“我跟你的喜欢,不一样。”潘奕夫又说,“我离过婚,也不再是年轻小伙子,否则我一定追求你。”
简银河看看他,半天才说:“谢谢。”
“我说的是真心话。如果不是你告诉我你要走,我肯定不会现在跟你讲。千万别有什么负担。你我之间,你知道的,一直都会是朋友。我喜欢你是事实,但我从不觉得我们应该成为一对。”他看得这么绝对这么实际,算是透彻吗?他自己倒觉得这是理所应当。很多人性格相合,气质相投,但只适合做朋友。****之间需要一点儿火花,他知道他跟简银河之间是永远不会有的。
简银河放下手里的茶杯,“我也从来不觉得在你面前会有负担。”
“我想也是。”他一向很了解她。
“你的花店会继续开吧?”她忽然问。
“怎么?担心我亏本吗?”他调侃她。
“你那么聪明的人,有什么可担心的。”
潘奕夫笑着点点头。“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他问。
“就这两天吧。”这么快想逃离,也是印证了她的脆弱。她苦笑一下,自己终究还是不够坚强。又或许是累了太久,现在才终于意识到,也能够放下许多事。
潘奕夫又问:“需不需要送你?”
“不用。”简银河摇头,“到时候我把房子清理好了把钥匙还给你。”
“也好。”他没有坚持,“要不要早点儿休息?不早了。”
简银河抬头看看窗外,满城的大雪消融殆尽,剩下森黑的夜。她走过去拉上窗帘,对潘奕夫说:“今天谢谢你来。”
“要记得好好照顾自己。”潘奕夫走到门口又停下来,“银河,有任何需要,记得找我。”
简银河点点头,“谢谢。”
潘奕夫走后,简银河披了棉衣去电脑前写辞职信。写到一半,她愣愣看着桌上的台钟,秒针滴滴答答过去的仿佛不是时间。她忽然觉得失败。人生过了一小半,却经历了大半悲喜,走到这个份上,仍然因为一场爱情垮塌了信念,甚至于工作她也愿意放弃,是失败还是天赋不够?远走高飞,遁世回乡,也许是每个人的初衷,泯灭一切欲望之后重新回到的初衷。如今,小桥流水的那个家乡,是她最后的屏障。
脆弱有什么不好?坚持到最后,她也太累了。她写好辞职信,在脑中整理工作交接的一些细节,不知怎么总有纪南萦绕其中,让她凌乱。
简银河白天去公司递交辞职信,林云吃了一惊,“怎么做得好好的要辞职?”
“我是决定回家乡了。”
“哦。”林云居然没有继续问,似乎早有一丝准备,“还有没有希望留住你?”
“谢谢您这么关照,也看得起我,但是我已经决定了。真对不起。”
林云一脸遗憾,“我还以为,你会一直在这里干下去。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还不清楚,先帮我弟弟看店吧。”
“失去了你,我真感到挺惋惜的。如果以后有可能,我这里一直有位置给你留着。”林云不提纪南,显然是知道他们之间的变故。
“谢谢。”简银河感到很歉疚。林云的关照,潘奕夫的关心,都是她在最困难时候的一点儿温暖。
接下来几天,她忙着工作交接,忙着收拾屋子联系物流,心情渐渐归于木然的平静。她把钥匙还给潘奕夫的时候,他说:“以后再见到你就难了。又少了个聊天的人。”他像是说笑,却又认真。
简银河说:“以后去我们那个小城,我可以请你吃蒸鱼头,桂花糕。”
“要是请我吃一顿你的私家菜,就更好了。”
“那我得好好练练手艺,不然到时候丢人。”简银河从手提袋里拿出一只透明招财猫,“这个送你,祝你招财进宝。”
潘奕夫不禁发笑,那个招财猫完全不是简银河的风格。假如他知道她要送他什么礼物,他也会猜是一本书,一张唱片或是其他的带有文艺气的东西。这只招财猫确实出乎他的意料,透明的,远看像一块巨大的水晶,近了才看到是一只招财猫。因为不是简银河的风格,她送起来就越发让人觉得可爱。他接过来,端详了一下说:“谢谢你。”
简银河笑,“昨天在一个橱窗里看到了它,远看不知道是什么,只觉得很别致,近了才知道是招财猫。”
“看来我接下来就交好运了。”
“招财进宝倒是其次,只希望你过得开心。”简银河由衷地说。
“你也是。”潘奕夫心里是不舍的。人生浮沉这么多年,他好像总是在赶路,这几年停下来享受时间,在最沉静的时候遇见了简银河,让他的生活里有了点儿别致的颜色,也勾起了他对生命的一丝****。她一走,他的日子恐怕又会变得没有太多滋味。然而他到了这个年纪,也早已学会笑看一些缺失。
简银河走时,他对她说:“记得照顾自己。”
他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涌上一点儿心疼来。简银河的坚忍让他忽然有了保护****,但同时他又明白他们之间坦荡得不能再坦荡的关系有多难得。他在心里祝福她,他相信以她的聪慧,一定可以跨越任何事。
况且一辈子很快就会过去的,只要没有意外。
第十七章 执子之手
简银河拖着一箱行李出现在“和苑家”的大门口时,里面正招呼客人的简树峰大吃一惊。他瞪大眼睛,愣了两秒,就赶紧从屋里出来,“老姐,你这是?”
“回家啊。”她一脸轻松。
“你辞职了?”树峰看见她的行李。他比她的直觉还要敏锐。
简银河伸展一下手臂,答非所问:“还是家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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