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她青黑的眼圈和凹陷的脸颊,酸楚地说:“怎么弄得这么憔悴?”
她不禁一笑,“我现在一定很丑吧?”
他也一笑,“是够丑的。”
简银河的笑容苦苦的,差点又要流泪。
“我以为你很洒脱的。”潘奕夫说,“在我眼里,你向来是那种遇到什么事都会潇洒应对的。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简银河缓缓抬起头,“我失恋了。”她说完又低下头,几滴眼泪很不争气地落在地板上。在潘奕夫面前,她尚可以不顾自尊。
潘奕夫没有说话,只是坐到她旁边,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她静静地落泪,他就静静地不发一言。隔了很久,他说:“虽然我不知道他是谁,但一定相当有魅力,否则你不会为他流眼泪。不管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保重自己是最重要的。如果你还爱他,也该为他保重你自己,即便你们以后再也没有交集。”
“我知道。”简银河轻声说。
“我一直信命。很多事都是注定好了的,说不定你们之间哪天就柳暗花明了。”
简银河摇摇头。
“生活没有太多的绝对。”潘奕夫说。
“所以在你太幸福的时候,往往会突然一落千丈。”
“不要太消极。当然伤心是免不了的,你需要一个过程。也许过段时间你就重新走了出来。你只是需要时间。”
简银河转过脸看着他,“谢谢你。”
潘奕夫微微一笑,站起身拉开窗帘。窗外的雪白映着霓虹灯火,像一幅油彩版画。他掀亮壁灯,屋里一团晕黄更显得温暖。
“银河,”他回头叫她,“我有时候路过那些建筑工地,就想,也许其中某一个就有你的设计。我真想看看你的作品,一定很漂亮。”
“都是些不成器的。”她有些难以启齿。在设计圈子里,她始终算后辈新人,得过奖算是运气,她一直这么认为。
“有没有想过以后的路?”
“恐怕只能先考虑养活自己。”家庭或者其他,她不敢想。连最深刻的爱情都能失去,她不敢想家庭。
“明天呢?你真打算去住酒店?”
“先去酒店,再考虑是租房,还是回家。”从离开枫林绿都的那一刻,她就萌生了回家乡的****。普天之大,立身之地还是只有她最初的那个家。
潘奕夫说:“我朋友在月华路有个小公寓,他出国了,最近托我帮他看管。我想,你暂时去那边住一段时间应该不成问题。”
“会不会不方便?”
“怎么会呢。他本来是要托我把房子租出去的,现在租给你正好。”其实那是他自己的房子,他只说租给她住,因为怕她拒绝。
简银河很感激,“谢谢。”
凌晨之前,潘奕夫送简银河去了月华路的公寓,小小的一居,是他以前在公司附近买的,为了上班方便,后来有了海秋,这间公寓就再也没人住过。
潘奕夫把简银河送到了,他要走的时候,简银河问:“租金……”
“租金不急着付。”
“那怎么好?”
潘奕夫说:“等你心情好点儿了,再考虑其他的事。现在你需要时间。”
“谢谢。”简银河感激他,在她落难的时候出现,而且给她这么温暖的帮助。
潘奕夫走后,她把行李一件件拿出来,无非是一些衣服,还有一点儿日用品,简单平淡,却好像还沾了纪南的气息,他惯有的那种古龙水香味。这份气息,恐怕将在她剩余的人生里萦绕多少年也未可知。
接下来的几天,简银河过得浑浑噩噩,只是全心扑到工作上,弄得林云都问:“最近怎么了,这么拼命?”简银河笑笑,不回答。幸好如今还有一份工作给她,否则她真不知道自己空下来要去做什么。树峰几次打电话给她,想必也是血缘带来的默契,感受到了一点儿异常。他问她的时候,她总是笑着说最近很不错,叫他不要担心。其实她真不知道自己可以撑多久,或许撑着撑着就习惯了,也无所谓撑不撑。
第二场雪在半个月之后来了。那天傍晚简银河下班的时候,居然意外看见了纪南,他和林云坐在路边的咖啡店里,在谈什么。她在看见他的一刹那,感到一阵呼吸困难,她就在店门口不远的地方停住了。隔了老远,她看见纪南瘦了很多,满身疲惫。她忽然流下泪来。他们之间没有谁对谁错,即便他再狠心绝情,她也没办法去怪他。
简银河在路边站了很久。雪越下越大,她浑身被冻得几乎失去知觉,但心头那阵灼热的酸痛却再清楚不过。等林云走后,她看见纪南在那个位置上坐了很久,他出来的时候,她愣了一下,然后就下意识追了上去。
“纪南!”简银河站在他身后不足五米的地方,叫住了他。
纪南的步子顿时停住,他缓缓转过身来,一句“银河”刚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到了这地步,还有什么可说的?只是没有料到会再见面罢了。他只觉得太对不住她。
他的瘦和憔悴,让她心疼。“纪南。”她又叫他一声。
“有事吗?”他的口气很生分。
“你……怎么会在这里?”简银河找话来说。
“一点儿公事。”
“要不要……进去坐坐,喝杯咖啡?”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还对他抱有期望。
他抬手看了眼手表,“我还有点儿事要办。”
“很急吗?”
纪南犹豫了一下,终于说:“我没有闲工夫跟你叙旧。”他说完转身朝前走,简银河在后面叫他:“三天之内,我等你电话。”他明白,三天是她给他的最后期限,他不敢想象身后简银河的表情,一边走着,一边感到周身冰凉沉重的痛。
简银河看着纪南一步也不停地走过街角,转个弯,就再也看不见了。大雪中回到公寓,雪水浸透了领子渗到皮肤里,她感到空前的累。不知道是冷还是孤独,她都麻木了。
走到小区门口,保安叫住她:“简小姐,有你的东西。”说着拿出一个行李箱递给她,“今天下午,有位潘先生送过来的。”
“谢谢。”简银河接过来,心里不知什么滋味。箱子里是一床棉被。潘奕夫对她的照顾,不带任何企图,温暖又坦诚,她并不难接受,除了负担——像欠了他似的。他好像看准了她并不是懂得照顾自己的人,所以在大雪的天气给她送来棉被。从她搬来这里,他来过几次,都是蜻蜓点水地聊一会儿就走了,颇有“顺路”的感觉。她一直感激他。
开门进屋,扑面而来是一阵不知道哪个时空的陌生气息,不属于她的。在一个不是“家”的地方哪怕住一辈子,那气息也会是陌生的。简银河忽然怀念枫林绿都的那个公寓,在那里她有过一阵“家”的日子。人与人的缘分真是奇怪,早一点儿,晚一点儿,他就不在了。
夜里躺在床上,简银河感到浑身沉重,坠向不知名的地方。整个人裹在棉被里,冰冷麻木,却在冒汗。她闭上眼想睡过去,却发觉时间跟她作对似的,太清醒了,身体深处的痛觉和寒冷都清晰无比。然后连身体都有了记忆,感觉沉痛的体内有东西在流动。她很想纪南。
怎么到了这个时候还有这样的****?是想到了一定程度吗?
简银河再度闭上眼,泪水就流到了枕边。
再次清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她浑身更加沉重。起身烧一壶开水,结果在茶几边就跌倒了。兴许是发烧了吧,下大雪不带雨伞的后果。
简银河昏昏沉沉地想到该向林云请个假,找来手机,却又想起今天是周末。再度躺回床上,她开始做梦,梦里很多人来来去去,她在潜意识里想梦到纪南,却始终见不到。挣扎着醒来,浑身冷汗涔涔,已经又是黑夜了。她摸摸自己的额头,是滚烫的,果然是发烧了,她倒宁愿自己就这么烧下去,万事皆空。外面是黑夜,她不知道是什么时间,是星期天,还是星期一?她重重吐出一口气,躺回去什么也不愿想。
不知隔了多久,简银河从一片天光里醒来,清醒了不少,浑身虚脱缺水,她觉得自己像是被炙烤过一般。手机里的时间过了两天,四十多个小时,她这里的时间却仿佛过了半辈子,忽然从一个时空到达另一个,往日的人和事在醒来的这一瞬间是模糊的。
她扯开窗帘,看见远处夕阳下冰雪消融的城市,像一面镜子反射着悲伤喜乐,她只是其中之一。下一个瞬间,又想起了纪南。那天看到他消失在街角的背影,她忽然明白了,以他的坚决和骄傲,他们之间再也走不下去了。但她还是说了一句:“三天之内,我等你电话。”如今三天已到,他果然没有消息。
大病自愈,简银河自己都有点儿不可思议。这是老天给她的一个过程吗?跟最大的悲伤交过手,也许她现在要做的只是放下。
简银河在露台边坐着,夜幕渐渐浓了。今天是星期一,也许她早该跟林云请个假,也许该重新拾起铿锵的作风完全投入到工作中去,但是,先休息休息吧,她真觉得累。
门铃响了,简银河从一阵混沌中惊醒,“谁?”其实已经猜到了是潘奕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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