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峰,在忙吗?”
“来了旅游团,全是小朋友,还是金头发的国际友人,不知说的哪国语言……喂,那位小朋友,瓶子不能随便碰的,会碎的……对了,姐,你今年的生日要什么礼物?”
“我的生日还有好久呢。”她记得自己生日是两个月以后。
“未雨绸缪嘛。”
“你想给我惊喜,还是……交了女朋友要带给我看?”
“我有老姐就够了,还要什么女朋友。”树峰又调皮起来,“你在我心里才是第一位……哎,导游小姐,你让他们小心一点儿啊!”
“树峰,你好好照顾店里。我们回头联系。”
“好,回头跟你讲!先挂了啊。姐,你好好照顾自己!”
树峰很好,这是她最放心的。她又给羽青拨过去一个电话,那头立刻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骂:“银河,你快急死我了!你这个没有良心的,怎么现在才给我回电话啊,我都快急死了!”
“羽青,对不起。”简银河满心抱歉。
“你现在在哪儿?”
“在纪南家。”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长叹,羽青一颗心凉了一半。“就知道你要自投罗网,这几天都拼命给你打电话,你就是不开机……简银河,你太傻了……事情又没到飞蛾扑火的那一步,你这是何必呢!”
“羽青,不用劝我。”简银河此时的心静如死水。新生活的沉默、寡淡、恨与悲凉,都会在时间里变成习惯。变成习惯的事物,就不会再有任何剧烈的情绪。
羽青不说话,她深知简银河的个性,简银河的倔强和韧性似乎早就注定了今天这种结局,她又能挽回什么?事到如今,羽青才明白,就算钟溪文回来,也于事无补。
“我挺好的。”简银河说。
“就知道你喜欢硬撑。”羽青的声音微微哽咽,“我给你发了那么多短信,你一条也不回。反复跟你说,千万别硬撑,实在受不了就不干了,要是觉得委屈,也不干了……”
“羽青,我真的挺好的。不用担心我。”
羽青叹气,“银河,真是委屈你了。”
“我自己选的。”简银河苦笑。无论什么困境,只要一步踏了进来,所有委屈和辛酸就都成了浮云,丝毫不起眼。
“银河,我要是个男人,绝对不会让你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我要是钟溪文,知道你现在的处境,我一定得自责死、心疼死、愧疚死……”
“羽青,这些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早就跟溪文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了。”简银河忽然觉得眼圈发热,她现在什么都能挺住,就是不能听到“钟溪文”三个字。
“你最会委屈自己。”
“羽青,我住在纪南家里的事,千万要帮我保密,特别是对我弟弟保密。”
“我知道。”
“另外,也不能告诉溪文。”
“好。”羽青勉强答应。
简银河听到客厅的开门声,于是对羽青说:“他回来了。下次再聊。”
匆匆挂了电话,已经听到纪南上楼的脚步声。他没有回房间,而是先到客房来,看到简银河,便问:“有没有吃饭?”
“嗯?”现在不是中午也不是晚上,他的问题有点儿莫名其妙。
“有没有吃饭?”他一边重复问,一边走进来坐在衣柜旁的小沙发里。
“还没有。”她眉眼都没抬一下。如今,面对这个男人,跟他正面交锋,是她生活里最困难、最想逃避的事。
“一起出去吃个饭吧。我饿了。”
简银河这才闻到纪南身上的一股酒味,他微红的眼睛直看着她,简直压迫人。
“我不饿。”
“陪我去吃。”他摆出沙文主义架势。
她败下阵来,“那麻烦你出去一下,我先换套衣服。”
纪南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简银河又说:“我得先换套衣服。”
他的眼睛微微弯起,嘴角浮出一个专注而轻浮的笑,“怎么,我在这里你就不能换?”
简银河一时惊住了,她完全没有防备他这样突然的无赖和轻薄。
“我请你出去!”简银河正色道。这一声愤怒,直接逼退了纪南眼中的轻浮,他恍然大悟一般站起身,走出房间。
他反手帮她带上房门,酒即刻醒了一半。此刻他才发觉自己其实一直压抑着,生活上,感情上,无不压抑。从恒中辞职,他没有遇到任何阻力。汪培苓是真的爱他,到现在还要为他考虑种种、掩饰种种,否则他不可能从恒中全身而退。他自己的公司又不成规模,只不过是小打小闹,帮简银河付掉赔偿金,已经让他的公司伤筋动骨,他要处理的摊子是前所未有的棘手。今天白天汪培苓竟然找到他的公司,对他说:“有困难就回来。我还等你。”他没有示弱。一切后果他得自己扛,再难也要扛。
他让助理去联系房产中介,把以前市中心的那间公寓卖掉。某个瞬间他意识到,原来有了简银河的存在,枫林绿都的房子在他心里已经成了一个“家”。只要有了那个陪伴你的人,那所房子就自然变成了家。
以前像个铁人,不知疲累,现在他忽然觉得累。下午从公司回来的路上,他忽然想喝酒。路过一家餐厅,进去喝了一瓶红酒,出来的时候雨已经下得很大了。他开着车一路狂奔回来,幸而没有碰到交警,也没有发生意外。他进屋的时候,看见楼上有亮光,立刻知道简银河在,他的心就踏实了下来。站在客房门口,看见她穿一身淡蓝色家居服坐在窗口,他真觉得心动。很久之前他只是想得到她,现在才深刻感到,不仅是想得到,更是一种心灵上的需要。需要她做他的一个依靠,远远地在那里,他也心安。
纪南站在房门外,酒意消失了,却还像是在梦中。他本来无意那么轻薄地冒犯她,但借着点儿醉意,就轻易地脱口而出“我在这里你就不能换”。他很懊悔,本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可以重新改善的——也许是几个月,也许是几年,总之是到她不再那么恨他的时候。
房门忽然间开了。纪南这才发现自己是一直愣在门口的。
简银河倒是一脸平静,“走吧。”
“我换件衣服。”
纪南回房间换了件T恤,简银河已经等在了客厅。窗帘隔断了屋外的阳光,没有开灯,屋里昏暗,气氛沉静得诡异。她也许每天都会在这样昏暗沉静的客厅里独坐很久,他很想知道她都在想些什么。
他注意到餐桌上玻璃瓶里的一束玫瑰已经半枯萎,还留着一屋子残香。这应该是那天他打电话订的花,他想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尽量处理得自然清淡、细水长流,于是当店员问他要不要卡片或者写一两句话的时候,他说不用。就是单纯想送她点儿什么,说不上任何缘由的。
他带简银河去了附近一间西餐厅。他让她点餐,她只要了一份沙拉,他便自作主张帮她多点了一份法式炸虾和牛排。他帮她点菜,她就随他,吃不吃是她的事,他习惯用金钱购买感受,这是他的事。
一顿饭下来,简银河发觉纪南根本没有吃多少。其实他并不饿,只是想找个可以消遣的地方,然而一个人来消遣,毕竟没有味道,所以她理所当然成为陪客。餐厅里播放着不知名的夜曲,两个人对坐着,没有什么对白,连空气和音乐都显得贫乏。
“你有没有特别爱吃的东西?”纪南想打破沉寂。
简银河抬头看了看他,“没有。”
他觉得有点儿泄气,一边喝酒,一边看着她。在他面前,她完全把自己变作一尊雕像,去除一切情绪、思想、生气,只剩下生硬的顺从。
简银河始终低着头,手捏着小银勺机械性地搅动着茶杯里的红茶,纪南的情绪和神态,始终不在她的关注范围之内。气氛安静得过分,餐厅的夜曲变成了背景,她都能听到纪南吞咽红酒的声音。她又想到了溪文,在任何安静的时刻,她都容易想到钟溪文。原来当一个人独处孤岛,思念感会变得如此浩大。
一瓶酒见底,纪南感觉心口发烫。简银河始终默然,仿佛在用默然抵抗他。一股怨气从他心底升起。他带着醉意,忍不住说:“银河,你真的很恨我?”
简银河抬起眼睛,无动于衷地看着他。她起初是很恨他,但很快这种恨意就变成了另外一种情绪,说不上是无所谓还是逃避,在接下来很长久的一段时间里,她都得学会把他放在一个去留皆可的位置。
简银河的沉默让纪南心头的那团火烧得更加剧烈,他压抑着情绪,招来服务生付账。
走出餐厅,已经是夜幕初临,天边的夕阳还剩一点儿凌乱的残光,像是挣扎着不愿消散。那色彩正契合纪南的状态:躁乱、微醉、无计可施。
简银河一路上都没有话,微凉的风和夜色,衬得她更冷漠。一路上纪南也无话,两个人并排往回走,隔了半米远的距离,他闻见她身上随风散发的淡淡清香,大概是沐浴露或洗发液里的某种花香,他忽然感到身体深处蹿上来的一阵激流。她怎么这么轻易就唤醒了他男性感官上的原始需求?他有点儿懊恼地加快了步子,他明白他们之间的时机还远远不成熟,他需要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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