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青带着哭腔,声音都哑了,“银河,你傻呀!你这样真的让人很心疼你知不知道……”
简银河不说话,肩膀一抽一抽,是真的在大哭。羽青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她慌忙抱住她,“好,不打电话就不打……”她怀里的简银河像个孩子,她对她的倔强真是又心疼又恨,现在只好暂时对她妥协。她深深知道简银河的倔,简银河选的路,破釜沉舟也好,自生自灭也好,都不需要旁人的怜惜和抚慰。简银河是个太要强的人,她比任何人都坚强无畏。
“羽青……”半晌,简银河抬起头,“不早了,我想休息了,我打算过两天搬家。”
“要这么急吗?也许还有转机呢。”羽青想着钟溪文,现在他还不知道,简银河正陷入怎样的一个泥沼。
“羽青,你只要记得帮我保密就行了。特别是对树峰,千万别让他知道。还有……溪文。”
简银河讲出“溪文”两个字的时候,原本已经平静的双眼又漫起眼泪来。羽青忽然就没了声音。钟溪文跟简银河,也不知谁是谁的死穴。羽青仍旧无法完全理解,简银河这个瘦弱倔强的女人,是怎样一步步背上所有委屈和阴谋,又怎样一步步跳进自我解救、自我麻醉的深坑。这女人始终沉默,连她这个最好的朋友也被隔绝在外。
第二天一早,羽青就拨通了钟溪文的手机,但号码不在服务区。她又拨他的办公室电话,是秘书接的。
“请找一下钟溪文。”
“不好意思,钟先生去了英国,下个月才回。”
“那……怎么样可以联系到他?”
“钟先生在那边的大小事宜由公司总部过去的秘书负责,他会在晚上用电子邮箱收发邮件。不过这次他在英国的行程很紧,我有时候都联系不上他。”
“还有没有别的方法可以联系到他?电话号码有没有?我有急事,特别急!”
“小姐,真不好意思……”秘书犹豫一下,“要不我把钟先生的邮箱告诉你吧。其他的我真帮不上忙了。不好意思。”
羽青泄了气,“好的,谢谢。”
她火速给钟溪文那个电子邮箱发了一封邮件,只有一句话:简银河出事了,赶快回我电话!
她原本盼着钟溪文能回个电话,但守了一整天、一整夜,也没有钟溪文的电话,她不死心,重复发了好多封,但是仍然没有回复。
羽青迷迷糊糊睡去的时候,天光已经微亮了。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下意识地赶紧到隔壁房间,先是敲敲门,没有人应,她推门进去就发现简银河不在了——房间里整整齐齐,她带走了一些衣服和日用品。羽青脑中一下子闪过两个字:糟了!
她赶紧拨简银河的电话,但是怎么打都没有人接。“糟了糟了!简银河你这个傻女人!你只要跟那个纪南过一个晚上,你就把自己毁了你知不知道!”她情急之下拨通纪南的电话,谁知也是无人接听。又打他们公司电话,秘书说纪总不在公司。羽青一边咒骂着老天爷,一边盼着钟溪文能赶紧回个电话。
而此时的简银河,已经站在了富春路枫林绿都的大门口。她一整夜没有睡,挑了清晨的时候出门,是不想被羽青看见。她为自己选的这条路,已经是眼下她唯一能走的一条。
公寓在清新宁静的市郊,简银河看着那些别墅和复式公寓,心里一阵叹息,该有多少女人像她这样,为了钞票住进一个有钱男人的“金屋”?
拖着大行李箱找到了翠微居十六楼。钥匙****门锁的一刹那,她已经准备好合适的姿态面对屋子里的一切。不知纪南在不在?
如简银河所期望的,屋子里并没有人。她舒了一口气,暂时不用面对他。
客厅里的一切极尽简洁,一派昂贵的朴素,是纪南的风格。沿着书柜后面的楼梯上到第二层,才是卧室。卧室只有两间,灰白风格,死气沉沉。简银河挑了小一点儿的那间客房,把行李放进去。
房间里没有什么摆设。米色、卡其、深棕的墙壁和窗帘,使屋子里有一种温软的舒适,唯一的色彩,来自墙上的一幅油画:深秋金黄色的稻田,远处是一棵形状奇怪的小树。这幅色泽饱满的油画,与整个环境看上去很不搭调,但让人感到一种突如其来的鲜活感。飘窗很大,窗台上有地毯,旁边书橱里一排一排《欧洲哲学史》《读库》,CD架、音箱一应俱全。唯独整张床是空的,只有一张床笠,没有枕头和被子。简银河打开衣橱,里面空空如也,除了一双棉质拖鞋。
看来纪南只把这里房,从没有人在这儿住过。
简银河只好去主卧找枕头和被套。主卧的陈设与客房差不多,只是更大、更空旷一点儿。衣橱里只有几件纪南的衬衣和西装外套,夹带着淡淡古龙水的清香味。他向来是简洁果断的人,衣橱里多是灰白黑色,连领带都是,没有女人的气味和痕迹。床很大,浅褐色的枕头,米色床笠,散发一股干净柔软的男性味道——这是他为她安排的温柔乡?不,应该说是为他自己。
简银河只好下楼买回一套床单枕套铺在客房的床上。尽管她心里清楚得很,纪南要她来,绝不是只让她住客房。
客房的窗户刚好可以看到不远处的青山与湖面。晚上,从十六楼望出去,视野是半面天地,一片辽阔。郊野山林,环境清幽,居然也能看到星空,简直不像是给现代人住的。太清净,清净得让人有遁世感。
简银河突然觉得,从此一个人在这里清净下去,不承担什么,也不牵挂什么,孤独终老,生无可忧,该多好。无奈的是,这世上有太多的“该多好”,却没有一样是属于你的。一世漂泊,没有多少人能找到一个能永远安营扎寨的地方。
入夜,小区亮灯的窗户却很少。要是以往,简银河会觉得在这种阴气重的地方长久待下去,恐怕真就遁世了。现在却不同,越是孑然,她越感到安全。她还从没有像现在这样逃避过。
她给纪南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她已经搬过来了,他只应了一声“哦”,就挂了电话。
简银河吐出一口气,有莫名的得赦感。
她打开音箱,里面飘出来一曲软绵绵、六神无主的爵士,沉沉的重低音像哀鸣。
简银河有点儿麻木地和衣而卧,闭上眼,脑海里马上开始自动倒带:许多人,许多事。她真是不愿被这些人事纠缠,于是只好起身翻书看。书翻到一半,总算有了一点儿饥饿感。她大半天没有吃东西,到了现在才感觉到有一点儿饿,真的是麻木了。
她穿好外套出门去买吃的,刚走到玄关处,就听到大门锁孔里传来****钥匙的声音。她心里突地一下,还没来得及往回撤,纪南的那身褐色衬衫就已经出现在面前。
简银河的眼光躲避着纪南的,象征性地对纪南点点头,正准备转身,他已经极其自然地把手上的一个大购物袋交到她手上。接过购物袋的时候,她极不情愿地跟他完成一个眼神交换。
“吃过饭了吗?”纪南边换鞋边问。
“还不饿。”她不愿多说一句。
“我也正好没有吃饭。买了点儿寿司,一起吃点儿吧。”他说完就上了楼。
简银河做了个深呼吸,去摆碗筷。打开购物袋,里面是两盒三文鱼寿司,一瓶清酒,一小瓶芥末。寿司这种东西,她真不认为有什么好吃,味道寡淡,配上芥末又变成世上最辛辣的东西。只有效率至上的人,才会经常吃寿司这种不需要烹煮加工的东西。
简银河把碗筷和桌布都整理好,倒好清酒,又在冰箱里找出一盒冰块,连同红酒也一起预备好。如果可能,她真希望自己只是他的女佣。
纪南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换了一身居家的V领T恤和长裤。他坐下来,喝了一口酒,转眼看着简银河,“你住在客房?”
那眼光流转的意思是,我根本没叫你住客房。
简银河有点儿发窘,一时无话。虽然她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去尽职尽责地完成这桩交易,但依旧没办法足够从容。纪南的眼光从她眉眼之间飘过,变成了笑意。这笑意来得毫无征兆,简银河心里突突跳了两下。她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是紧张的。她根本不愿看他的眼睛,只怕跟他多一点儿眼神交流,就会把她心里那些恨意暴露无遗。
“我……其实住哪里都行。”简银河窘迫地扯出一个笑。她恨极了像这样被人操控被人把玩的感觉,身不由己,没有退路。
纪南脸上的笑意不着痕迹地消散了,眉眼深了下去,“这里——你还习惯吗?”
“这里挺好的。”简银河违心地说。这场“生意”里,他是甲方,她不得不放低姿态。
“那就好。”纪南一边应着,一边给简银河挑了几个寿司,“不知道你爱不爱吃寿司。”
简银河接过盘子,说了声“谢谢”。很奇怪地,纪南一脸轻松,似乎已经完全抹掉了两人之间的那点儿尴尬。
纪南转过头,发现简银河的眼光落在自己脸上,于是笑着问:“怎么不吃?是不是不合口味?”
“没有。”简银河慌忙应了一声,垂下眼睛,咬一口寿司。三文鱼的腥,立刻撑满整个胸腔,撑得她有点儿想吐。她最怕腥,但今后恐怕得时常与腥为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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