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的眼泪 (萧巷)

　　十三号傍晚打卡下班时，我已经有了抱着桌子上的仙人掌球洒泪的冲动。回到住处，做饭看西语，九点钟打开电脑，继续追美剧。《吸血鬼日记》第三季正在更新，剧中女主角Elena在第二季末尾时和惹人爱的邪气帅哥Damon深情一吻，引来粉丝的无尽期待。我也期待，尽管早过了被痴男怨女埋没心智的年龄，但是，不搞虐恋的编剧不是好编剧，无分国界。
　　视频网站上二十四秒的广告倒计时还没播到一半，手机就唱起了优美的日文歌。谁在这个时候扰我娱乐？我皱着眉头一把抓起来，看到来电显示上是同事赵芹。下班时间，她找我做什么呢？
　　“喂，赵芹姐。”
　　“是我，西竹，你没睡呢吧？”
　　“没有，这才几点，你有事儿吗？”
　　“嗯，周六有个产品设计的会，我想问问你有没有空和我搭档去做同传。”
　　我迅速地把刚开始的影片按了暂停：“有啊有啊，全天还是半天的？”
　　“半天的，酬劳两千。我明天上班时把会议资料拷贝给你。”
　　“好的！谢谢赵芹姐！”
　　“不客气。”
　　她笑呵呵地挂断了。我望着电脑屏幕上被定格的上集回顾里，Damon哥乱人心智的小眼神，兴奋地直想扑进去抱着他一通乱吻。
　　挣外快了，哦耶！
　　袁更新
　　盘子里的芒果冰被勺子一下下地戳散，垒砌的形状渐渐软趴下来，遇上边缘乳白的奶油，虽然是在冷气十足的房间，时间久了仍不可避免地融化到一起，看上去有种浑然天成又令人排斥的粘连。
　　林栗怔怔地丝毫未觉，我沉了口气，伸手拦住她又一次的动作：“再戳，还让不让人吃了。”
　　她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杰作，露出歉意的微笑，旋即抬起眼来睨我：“反正你又不爱吃，我怎么戳也不用你收拾烂摊子。”
　　我哑然失笑，是啊，眼前会不会演变成一个烂摊子？
　　这样说着，可是她手上的动作渐渐慢了，我把视线移向窗户外，心里琢磨着怎么回答她可能抛出的问题。一句完整的回话还未来得整理清楚，便听到勺子柄落在盘子边缘的清脆碰撞声，接着是一个我怎么也想不到会被首先提出来的问题：“她是个很温暖的人吧？”
　　“你们在一起多久？”
　　“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是不是很爱她？”
　　“你现在还爱她吗？”……
　　诸如此类的问题我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也考虑过或诚实或敷衍的回答。可是这样意料之外突兀的提问，叫我愣在当场。她是个很温暖的人吧？
　　我不知道我的呆若木鸡是不是有些滑稽，只是林栗一边往嘴里送一勺芒果冰一边就笑了：“我就知道。你知道我为什么知道吗？”
　　我回过神，看到她又挖了一大勺送进嘴巴，眯着眼睛搅动舌头仿佛在大快朵颐。她呼出的冰凉气息喷在我的脸颊上，点点的心疼和不忍一下子涌了上来。我想开口叮嘱她吃慢点，她摇了摇勺子示意我闭嘴，咽下嘴里的一大口，接着说道：“你知道你有时候发呆的样子吗？”
　　我毫无头绪地摇了摇头。
　　“我们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你会吃着吃着停下来，盯着碗里的东西突然笑得特别温暖。又或者在大街上，有时候我和你说着话，你的眼神不知道停在什么地方，看着看着也会那样笑起来。打从我们在一起，我见过你各式各样的笑容，兴奋的、调侃的、不屑的、勉强的，可是唯独那种温暖动人的笑，我从来没有见过，没有因为我见过。起初我跟自己解释，也许是真的吃到什么好吃的，或者看到什么有趣的。可是你知道吗，女人的第六感特别准，我解释了一次两次，却不能总这么哄着自己。我有猜测，今天就想问问清楚，你心里的那个女孩，她应该是个很让人温暖的人吧？”
　　心脏骤然一缩，像是搁置许久未遭戏耍的不倒翁，被用力按了一下，接着狠狠反弹回来。我看着林栗，她也看着我，目光里流转着期待、隐忍和小心翼翼遮掩的伤痛。这样熟悉的一幕，仿佛回到一年半前，在学校图书馆六楼，西竹安静地凝视我，我告诉她自己和初恋之间的种种，她一直微微笑着，眼睛里有期待、隐忍以及时隐时现的心疼。
　　为什么，一定要，昨日重现呢？
　　我捡起自己面前一直原封未动的勺子，戳到余下一半高度的冰层里，把整个冰尖挪了下来，塞进嘴巴。浓烈的冰凉瞬间从口腔扩散到耳朵、鼻子、眼睛，我尽最大可能咽下一口，希望这冰凉的东西经由食道路过心脏旁边时，能冻结那里针刺般的疼痛。
　　很久之后，我哆嗦着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林栗耐心地等着，我想她懂，所以没有阻止我刚才的举动。我抽了好几口凉气，再缓缓地呼出来，问她：“你真的要知道吗？”
　　对面的人几不可见地颤了一下。我装作没有看见，低下头继续言语：“之前你没有问过我，我也不打算告诉你，因为觉得都过去了，不想让你不舒服。我谈过五次恋爱，大学期间有过四个女朋友，这还不算，一堆人都骂我暧昧、花心。我不是一个理想的男朋友。”
　　林栗不以为然地笑了：“哎，不要转移话题，我问的不是你有过几个女朋友搞过多少次暧昧，或者你是什么样的人，这些我自己可以判断。”她顿了顿：“照你这么说，那个女孩，她应该是你第六个女朋友了？”
　　我一下子就扯出个很大的笑脸，林栗被我的反应惊得肩膀向后一缩。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简单的问题，我摇摇头，又摇摇头，然后在她发问之前识趣地停了下来。我停下来不是因为我想到什么方式可以解释清楚，而是如果再摇下去，眼睛里涌涨的涩意说不定就被我摇下来了。

　　若只在初见

　　西竹
　　自工作以来，从来没有哪个周六过得这样令人愉快。
　　我自认不是财迷，但是当一个下午的劳动可以换来三个月的房租时，想不拜金都难了。
　　这场品牌与包装研讨会由美国一家不干胶标签材料生产商主办，因为是全球500强企业，又是行业领头羊，故而成功邀请到众多知名媒体和从业人员。最让我隐隐激动的是前一晚看会议资料时意外发现，有一位来自香港的重量级发言嘉宾是我的校友，想象着我们曾在一个校园里孜孜不倦，而今他在台上演讲，我在台下传达，心里激荡着感慨和骄傲。
　　因为临时增加了交替传译的需求，我和同事被安排在会场附近一个雅致的酒楼里，于午餐期间为发言嘉宾提供沟通协助。饭局结束刚刚一点，离两点会议正式开始还有一个小时，一众人从酒楼出来，徐徐散步到会场。席间的推杯换盏已经帮我弄清了各个发言人，当然我也把校友的名字和面孔对上了号。
　　出了酒楼不远，看清前面的人，我三步并两步地追了上去：“刘先生，您好！”
　　他好奇地转过头来看我，礼貌地微笑，然后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问：“你是那个翻译对不对？你记得我的名字？”
　　很是和善的一个人，我笑开了：“对呀，我早先看过您的资料，我们是校友！”
　　他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真的吗？你在香港读过书？ ”
　　“对呀对呀”，我使劲地点头，“我今年夏天刚刚毕业，我们学校的设计系一直很出名，今天就让我碰到校友大师啦！”
　　他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我哪里是什么大师，只是一个岗位而已。你呢，读的是翻译系？”
　　“嗯，我们翻译系也很棒，一会我给您做同声传译。”我冲他调皮一笑。
　　他爽朗地笑起来：“好啊，那要辛苦你啦，这也是很大的缘分对不对？”
　　可不是。
　　我们聊着天往前走，快到会场入口处，遇到了一个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老远就热情地伸出双手：“哎呀，刘先生，我们又见面啦！”
　　见是老友重逢，我很识趣地告辞：“那你们聊着，我先去做准备了，刘先生，有时间的话我们会后再见。”
　　他有些歉意地向我点头致意：“好的，会后我去找你。”
　　五篇发言加上一个小组讨论，散会时接近下午六点。我走出同传房，一边揉搓燥热的耳朵一边四下打量，有人冷不丁拍了下我的肩膀：“你翻得很好哦！”
　　我扭过头，刘先生笑吟吟地递上一瓶矿泉水：“给你的。”
　　我向他道谢，一边拧瓶盖一边故意问他：“你是发言嘉宾，怎么知道我翻得好不好呢？”
　　大师就是大师，嘴角向上弯了弯，然后心平气和地解释：“我是有根据的，刚刚我看到听众席有好几个人走过去隔着玻璃窗向你们竖大拇指呢！再说，好笑的地方听众都笑了啊！”
　　呵，真不愧是设计师，善于观察。我再次由衷地说了声谢谢，喝了一口矿泉水，指指瓶身问他：“你刚刚提到自己设计的屈臣氏瓶子，就是这个吧？”
　　他很自豪地看着我：“是的，这个系列比较成功。我现在正在构思一个新设计。”
　　“也是矿泉水包装吗？”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