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月道,“你的眼睛是为什么看不见的?”
花满楼淡笑,一点也没有被人戳中伤疤的伤感,“七岁的时候,生了场病。自那以后,就看不见了。”
邀月舒了口气,“你就不怨恨老天为什么剥夺你看见的权利?”
花满楼十分不解,“人生有那么多美好的事情,我为什么要因为看不见而怨恨呢?”
邀月无法说服他,“因你的眼睛是生病坏的,所以你怨不了旁人。若有人弄瞎了你的眼睛,你恐怕就不会这么想了。”
“别人为何要弄坏我的眼睛呢?”花满楼微笑,“就算别人弄坏我的眼睛,我也不会生他的气。因为我只要听得见,只要闻得到,我便知道这时间多么美好。有没有眼睛又有什么关系?”
“别人弄坏你的眼睛,难道你不要报复?”邀月想来波澜不惊的语气里出现了一丝怒意,“别人伤了你,你自然也要伤她。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自古便是天经地义。”
“你这人也真是奇怪。”花满楼拈起一朵桃花,“我去怨恨、去报复别人,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好处?我情愿去多看几朵花,多弹几首曲,岂不更加快活?”
“你……”邀月看着他平静的神色,终于慢慢恢复了稳定,“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陆小凤说,和你一比,我们都是混蛋了。但是别人是混蛋和自己是混蛋想必,我情愿自己做个混蛋。”
花满楼又笑了,这个笑容里带着一丝满意,“你只知道其中一句,却不知道另一句。”
“……”
“一个人如果知道他自己是混蛋,说明他还不是无药可救。”他的声音柔和,“铜先生你说自己是个坏人,说明你还是有一副好心肠的。”
邀月撇过脸,“我只知道,如果别人让我伤了眼,断了腿,我是永远不会原谅她的。”她又看了花满楼一眼,“所有人都和我一样,你不过是没有遇到那个人罢了。如果真有人弄瞎你的眼,你也会向他报复的。”她低低重复了一遍,似是肯定。
花满楼这次没有接话。但是邀月看他拈花轻笑的模样,又觉得自己分明受到了他的嘲笑。
陆小凤出来的时候,带了一个白衣似雪的男人。可邀月几乎都快认不出陆小凤了。因为四条眉毛的陆小凤此刻少了两条眉毛。
邀月知道那个白衣男人便是西门吹雪,她也知道那只剩两条眉毛的人是陆小凤。
陆小凤剩下两条眉毛紧紧纠结在一起,整个人的神情都说不出的沮丧。
西门吹雪见到邀月,突然快步移至她面前。
有杀气!
邀月连忙运动内力,谨慎的看着西门吹雪。
“你可用剑?”西门见她催动内力,眼神更亮。
邀月冷笑,“若想动手,又何必管刀剑。”
不料西门摇摇头,道:“我不对不用剑的人出手。”
邀月这一生听过很多规矩,比如,不对女人出手。
——这是她教花无缺的。
还有不对不会武功的人出手。
——这是江湖上某些所谓名门正派的。
可是她第一次听这样的规矩:
——不对不用剑的人出手。
邀月开始相信,面前的西门吹雪,真的是个剑痴了。
这三个人,一个比一个奇怪。
天色已暮,西门吹雪虽然答应出手帮助陆小凤,却并不与他们同行。他独来独往惯了,也不习惯处在人群之中。陆小凤也不强求,他对西门吹雪也很是相信,“他一定会在我们需要他的时候出现。”
邀月跟随着陆小凤随意找了山村野店休息。她换下衣物,不巧把早上花满楼送她面人儿抖落出来。
邀月拿起面人儿仔细端详了一阵:胖胖的身体圆圆的脸,还照着她的模样也戴了个铜面具。
“真丑。”她发自内心评价道。
听得身后一阵衣袂响动,紧接着是一声清脆地轻笑,“既然嫌丑,把它送我可好?”
第4章 万梅庄(二)
房中突然多了一个人,可邀月一点也不显得惊异。她转头,眉头紧锁,“你怎么来了?”
邀月的身后多了一个宫装少女,与平时不同的是,她的脸上戴了一个木制的面具。
——这是与邀月的面具一模一样。
怜星走到她面前,笑道,“花奴跟我说有个叫陆小凤的人请你替他做事,你便出宫了。”
邀月不发一言,等她下文。
怜星复又笑嘻嘻道,“姐姐你可从来不多管闲事,怎么今日却去帮他们的忙?难不成有什么隐情?”
邀月看她一眼,语气不善:“你想说什么?”
怜星望着她的眼睛,一派天真,“难道姐姐你喜欢上了陆小凤?”
邀月冷然道:“不是。”
怜星走到她面前,继续追问道:“既然不是,那么姐姐你为何要帮助陆小凤?”
邀月顿了顿,“这与你没有关系。”
怜星听了这话,一怔。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说的也是。你说话做事,从来都是这样。这本来就是没有必要告诉我的,我又何必过来自讨没趣呢?”
邀月定定地看着怜星,面色复杂,“你……到时你便会知道的。”
怜星无言的勾了勾唇角,面上却没有丝毫笑意。屋里再没有人主动开口说话,只剩下沉寂在房间里四处游荡,肆意挥洒着落寞的气息。
怜星等了一会儿,又瞧见邀月放在桌上的面人儿,“姐姐既然不喜欢这个面人儿,不如给我吧。”说完,她伸手便拿。
邀月连忙闪过,冷声阻止,“你又来了,每次有什么东西,都想跟我抢。”
突然,门外有人喊道,“铜先生在么?”
邀月与怜星对视一眼,问道,“什么事?”
门外人回答的毕恭毕敬,“陆公子与花公子请您下去一趟。”
邀月答应了。怜星也缠着她,“我也要去。”
两人先后下楼,陆小凤瞧见了怜星,他一愣,他的额头上沁出了丝丝冷汗,“我竟不知楼上竟有两位美人?”
他素来风流,他又多瞧了怜星一眼,看着她面上的面具,心下已是了然,仍问道,“不知道这位美人该怎么称呼?”
怜星扶着楼梯栏杆,也好奇地望着他,听他说话更是笑得银铃作响,“叫我木夫人就好。”
花满楼点头示意,他不复与平常一样的温和笑意,眉宇间尽显忧愁。他握着扇子的手松了又紧,语气焦灼,“我们快走……”他催促道。
“怎么了?”邀月问道。
花满楼面色忡忡,“我听到上官飞燕的歌声了。”
邀月闭眼倾听,果然听到远方轻盈飘渺的歌声,但是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她点了点头,又想起花满楼听不见,多加了一句话,“走。”
怜星看了邀月一眼,眼中溢出笑意。
几人循着声音,来到了一所破庙。破庙里早已没有人影,只有淡淡的香气。庙中央有一盆水,水中映着莹莹的月光,在漆黑的夜晚显得格外寂静。
——也分外的诡异。
“奇怪,我们明明听到歌声,怎么到这就没有了。”陆小凤绕着破庙外面走了一圈,又转身问花满楼道,“你确定是她?”
花满楼沉重的点了点头。
陆小凤便再也不说话了。他有时连自己的眼睛也不相信,但他一定相信花满楼的耳朵。
邀月在破庙里静静站了一会儿,她仔细盯着庙里破旧的山神像,“难道你们没闻到么?”
陆小凤从屋外探进脑袋,“什么?”
花满楼面色也凝重起来,“血腥气……”花满楼接口道。
山神像后的墙壁上,挂着一个人。
还是个死人。
邀月从袖中掏出一朵桃花,用双指夹住,朝挂着死人的绳子射去。绳子断了,人也倒了下来。
“独孤方。”陆小凤认出了死人。
孤独方的身后还有用血写就的一句话:这就是多管闲事的下场。
听到陆小凤一字一句的将字练出来,花满楼脸上显现出慌张的神色。这是邀月第一次在他的脸上除了从容不迫和微笑以外的神色,不仅邀月,连陆小凤也是。
他轻抚着扇骨,问道:“上官飞燕她是不是遭遇到了不测?”
陆小凤劝慰他,“如果她真遭遇到不好的事情,就不会唱那么动听欢快的歌了。”
花满楼并没有因为陆小凤的花而宽心,反而更显忧愁。
见邀月无动声色,怜星有些诧异。她转头问花满楼道:“你不是陆小凤?”
花满楼:“在下花满楼。”他善意的补充,“我身边这位才是陆小凤,他有四条眉毛,很好认。”
他的话很轻快,但他的模样一点也不轻快。
“四条眉毛?”怜星叫了起来,她看着陆小凤光秃秃的唇边,微笑,“我只看到了两条眉毛。”陆小凤有些尴尬的摸了摸唇边。
若是平时,花满楼和陆小凤一定会为了怜星的话而相互打趣,可是他们俩现在谁都没有这个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