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捏了捏镜子里那张脸,又伸手摸了摸镜子,想要把镜子拿过来,可手却是一抖。镜子掉在了床上。她依旧一句话都没说,双眸放空,整个身体都空了。
她,她李琳,竟然变成了,夏竹溪?
“竹溪啊,你这是怎么了?”夏母又开始担心了。
“竹溪,你是记不起来自己是谁了吗?”张逸白也紧张了起来。
她又是沉默了半分钟,然后幽灵般的开口,轻声说:“我是,夏竹溪?”
夏母和张逸白都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相视一笑。
“行了,看样子是没失忆。只是刚醒过来脑子不清醒,继续住院休养一阵子吧。我先走了,夏阿姨你可以给老孟打个电话,他肯定特高兴。”张逸白说完便笑着离开了。
夏母也笑着,柔柔的握住李琳的手:“孩子啊,你可吓死妈了!你要是真出了事,你要妈以后怎么活?”说着眼泪就要掉出来。
可李琳现在还一片迷茫,她转过脸,看着那张苍老的脸,明明年纪也不像很老的样子,年轻时候应该也和夏竹溪一样是个大美人,可怎么会如此的沧桑,那些明显的皱纹里写满了苦难似的,令人心惊。
“我是出了车祸吧?”她试探着问。
“嗯,肇事司机已经被抓起来了,真是天杀的,酒后驾车竟然撞到了我女儿!”夏母带着恨说。
看来这车祸是没错了。李琳忽然脑中一道流星,她急急地张口问道:“那,车里是不是还有别人?和我在一起的,李琳呢?”问完了自己都心中一颤。
“竹溪,你别激动啊,顺顺气先。”夏母担心的摸着她的手。
“李琳,怎么样了?”她根本不理夏母的话。
“那孩子,是你高中同学吧?我记得你那时候跟我说过的,你俩高中时候关系最好了。”夏母神色黯然的说。
她愈加焦急,“李琳怎么了!快点说!”
“你别急啊,我就是怕你知道了难过再养不好伤。”夏母依旧满眼的复杂情绪。
“李琳,难不成,死了?”她试探着问道,可那话一出口,忽然就觉得一阵绝望。
“刚送来急救那天晚上就不行了,没挺多久人就没了。哎,年纪轻轻的。竹溪啊,你已经昏迷了三天了,你知不知道妈这三天又多担心!”夏母的泪到底还是流了出来。
可李琳已经欲哭无泪了。所以,她李琳,已经死了?怎么可能,她不信!
说着就又是挣扎着要站起身,被夏母慌张的拦住:“孩子,你这是要干嘛啊?”
“我要去看李琳。”她面无表情的说。
“李琳已经死了啊,竹溪,你别这样啊。”
“那我就要见她的尸体。”她不顾周身的剧痛咬着牙推开了夏母。
“你别太用力啊,小心身上的伤口裂开!好好,我陪你去,我陪你去!”夏母被吓到了。
停尸房在五楼,可她们刚走到二楼就又见到张逸白。
“怎么回事,你怎么下床了?”张逸白惊讶的问。
“这孩子非要去看她同学,就是那个去世的李琳的尸体。”夏母无奈又担心的说。
“哎,现在去也没用啊,尸体刚刚已经被警察拉走了,我们医院的停尸房对于这种意外死亡的尸体最多只保留三天。”张逸白说。
李琳发疯一样抓住张逸白的手臂:“刚刚走的?被警察拉走了?拉去哪?”
“听说是直接送去火化了,因为没有找到这死者的联系人,所以没人能代领尸体。可我们医院停尸房是要钱的,所以这种情况警察只能把尸体领走,但也肯定不会就那么放着那干等尸体腐化,都是先火化了再继续找联系人,找到了就直接把骨灰交给家人。”张逸白说。
火化。李琳发疯一样的晃动着张逸白的胳膊,“警察什么时候走的?走多久了?”
“就是刚刚,我给他们签的尸体出库单。”张逸白诧异的回答。
刚刚。李琳猛的松开了张逸白的手臂,狂奔着冲下了楼梯。不管不顾身后夏母的惊叫,发疯一样的追出了大门口,眼看着一辆白色的面包车,车顶上面一个并没有点亮的警灯,一声轰鸣,车开动了。那上面载着李琳的尸体。
可她李琳还没有死。怎么可以这样!她发疯一样的狂奔,完全不顾全身的疼痛,去他妈的疼痛,这副身体根本就是她的!她要追,一定要把她的尸体追回来,她还没有死,他们怎么能把她火化!
可不管她怎么用力的跑,那辆警车还是越来越远,原来越远。
这样不行,她声嘶力竭的大喊着:“停下,快点停下!”她拼命的挥手,却一个踉跄跌倒在地。眼泪就这么被跌了出来,如泉涌。
一辆车从她身边迅速超过,刚经过她没多远又发出一声急刹车的摩擦声。她抬起头,看到一个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想也没想就爬起来奔了过去。“求你,求求你载我一程!”她的声音颤抖着。
那车上坐在后座的男人打开了车门,一双明亮又深邃的眼,“上车吧,你要去哪?”
“火葬场,求你,快点带我去火葬场,我要去火葬场!”她语无伦次的道。
男人的神色晃动了一下,随即对着前面的司机开口:“开车吧。”
4. 不留
这世上还有比自己拼命的追逐自己的尸体更荒谬的事吗?李琳用她此刻的经历告诉你,这个真的有,那就是亲眼看见自己的尸体被推进熔炉里火化。
真逗。坐在车上的李琳目光茫然的看向窗外,觉得世间万物都扭曲成了一个奇妙又华丽的蒙太奇。原来生活还可以这么玄幻的。路上的车辆杂乱又拥挤,路边的行人来去又匆匆。白光光的大太阳底下,哪来的新鲜事?她以前一直这么认为。
可现在她二十八年来一条直线的人生忽然一个急转弯,她的人就这么被离心力甩出了轨。还没来得及她爬起来去追,她就已经不再是李琳。为什么呀?难道是老天也觉得她的人生太无聊,就这么让她歇了吗?可就这么突然结束了生命,她李琳活过的二十八年岂不是毫无意义?
就像一个残次品,还没走完流水线就被机械手挑了出来。然后,扔掉。原来上帝是个冷血的资本家。
她拼命的想,拼命的想,她活了二十八年究竟留下了什么。貌似除了一个剩女的名号之外,什么都没留下。
可她不甘心,到死都不甘心。她虽然没钱没样貌没地位没男人,可这些难道都怪她吗?谁不想好好的活着,活的有滋有味的?她还没到三十岁,她的人生明明还有很长。明明还有无限可能,她现在虽然是小职员,可再熬上几年说不定也能混上个主任当,她现在虽然没男人,可再努力找找说不定也能在三十岁时结婚,她现在虽然没有钱,可再攒一攒说不定也能给家里的父母贷款买套二手房……怎么能就这样game over了呢?
身边的男人一直沉默不语,仿佛被她此刻抓狂又崩溃又绝望的状态惊到了,连正眼都不敢往这边看似的。却又不似常人般的大惊小怪,只是很平静的目视前方。
“程总,咱们前面是上高速还是走平路?”前面的司机看向后视镜问。
“上高速吧。”他平静的开口,然后才转过脸来看向她,问:“你是赶时间对吧?”
李琳转过脸,一双泪眼迷蒙着,她颤抖着拼命点头,“晚了就来不及了!求你快点!”
他没说话只对着后视镜里的司机使了个眼色,司机变会意:“放心,咱们上高速,还有二十分钟就到。”
李琳依旧是颤抖着,抹了一把泪水,点头说:“谢谢你们!”
他平静无波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是要去送别什么人吗?”声音很轻,仿佛一汪温温的泉水。
李琳嘴角扯出一个凄凉的弧度:“对,是去送别我自己。”
送别。她说完了这句话才意识到,原来她如此疯狂追逐的,不过是已经逝去的自己。就算追到了她的尸体又怎样,她能回去吗?她都不知道自己的魂魄是怎么跑进夏竹溪的身体里的,借尸还魂什么的,太高端了,她个凡人哪会。原来除了送别,她什么也做不了。
那夏竹溪呢?夏竹溪哪去了?难道是跟着李琳的尸体一起逝去了?
她该庆幸还是该惋惜,这么算来,倒像是她李琳占了夏竹溪的便宜。她嘴角咧的更大,就这么悲凉的笑出了声。笑到又有泪水止不住的留下来。她要是和夏竹溪一样美貌就好了,她要是夏竹溪就好了。她要是没有那些混账的想法就好了。
身旁的男人又被她诡异的话语和行动震惊到了,竟然也不再多问下去。李琳也根本没有心情理会旁人的反应,就算此刻的她再癫狂又如何?生活已经那么玄幻了。她甚至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
她终于见到了自己最后一面。那样朴素的面容,毫无表情。她第一次如此认真的审视自己,竟然是躺在棺材里的自己。面色那么暗沉,明明前一天晚上为了见夏竹溪不丢脸还特意敷了个美白面膜的。身上穿的也是医院的病号服,灰白的条纹。她就这么死了?死的真难看。
她转过身,抽泣着对身边的警察说:“你们怎么能让李琳就这么去地下?好歹也该画个妆,换身好看的衣服吧?”就这么去见阎王,当鬼都会不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