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洗手间走回自己位子,路上经过会议室,看到人事部的人还在跟那几个领头的销售交涉,法务部的人也来了,就连王俊也已经坐在里面,一脸忧心忡忡,语重心长,使的招式估计还是那一套——连哄带吓。那几个销售倒好像也买了账,怒气平息,老老实实地在位子上坐着。特别是方才扔花瓶的那个女人,隔着玻璃看到林薇,立刻就垂下眼睛,完全没了气焰。
见这情势,林薇稍稍放心,心想此时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陈效临走前压根儿就没说过那句话,全是她瞎掰的。她并没有处理此类纠纷的经验,也不十分确定这样做就是对的,只是觉得在连续两个财政年度亏损之后,倘若再以这样的全武行的形式传出大幅裁员的消息对公司声誉一定是大大的不利。事实证明,她做的不说有多对吧,至少没错。面谈之后不过半小时,楼下聚着的那帮销售就散了,大约还是那几个领头的被许了什么好处,领头的都走了,其余散兵游勇自然也没心思再闹了。如果方才真的报了警,两方面恐怕就不可能再这样心平气和的坐下来谈条件,此刻还不知是怎样的情况,要是记者动作快,说不定赶得及上今晚七点档的新闻。
因为陈效不在,那天晚上,林薇难得早下班,毛老师来接她出去吃饭。林薇爱吃红烧肉,两人就去了她公司附近一家专做上海菜出名的小餐馆。餐馆生意极好,好不容易等到位子坐下来,毛老师看见林薇胳膊上的创可贴,就问:“这是怎么了?”
林薇忙了一下午,老早忘了这回事,此时听他提起,也没多想,就照实回答,说是公司有人闹事,扔了个花瓶,被碎片砸的。
毛老师一听就皱眉,又酝酿了半天,才开口对林薇说:“你这份工作再做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不如还是回安那里去,今年的管理培训生计划是赶不上了,先在她那里做一年,明年她还是可以推荐你的。”
林薇听得一愣,心想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她干得好好的,怎么就没意思了?居然连明年的事情都给她计划好了。
“我才做了三个多月,”她实话实说,“都挺好了,根本没想过要换工作。”
“你还觉得好?”毛老师反问,“你自己说,这几个月有几天是六点钟下班的?好好的去上班,挂了彩回来,你一个小姑娘至于混成这样吗?”
他也叫她小姑娘,听起来却是不一样的。林薇突然就觉得烦,提高了声音道:“我都说了,今天就是一次意外,对方也是个女的,真要的打,我还能输给她?”
隔壁桌子已经有人朝他们看过来,毛老师大约也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吵架,摊开菜单来随便点了几样,等饭菜送上来,两人都低着头只顾吃饭,不再说话。本来吃过饭是要去看电影的,此时也不提了,一直到结了帐,从餐馆出来,两个人上了车,毛老师才又开口说:“林薇,你老实告诉我,你这么执着这份工作,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
林薇像是行窃被捉当场,心跳几乎漏了一拍,表面上却还是平心静气,看着毛云晨道:“我就是不想半途而废,没什么别的原因。”
毛老师也看着她,脸上表情复杂,许久才哑着嗓子说:“你真的得好好的,我不想再看到你遇到什么事……”
相比挨骂挨打,林薇更经不起别人对她好,见他这样,也动了感情。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自己想明白了,工作不过就是工作,真犯不着这么放在心上,身边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这句话,她如同至理名言一样总结出来,恨不得当成座右铭刻在台面上,可惜仅仅隔了一夜,就忘了个精光。不为别的,只因为陈效回来了。
陈效原定要在广州呆一周,上海出了这样的事,才临时决定返回。那条航线繁忙,经常有航空管制,他改签了机票,外加航班晚点,前后折腾了一天,次日傍晚才回来。
林薇跟着公司的车到机场去接他,两人一见面还是谈工作。
陈效此去广州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考察那里的一间药厂。华善堂作为一家以制药为主业的企业,产品线并不齐全,旗下处方类药物众多,但非处方药只有两种卖了一百多年的中成药。林薇知道,陈效一直有意收购一家生产OTC药物的工厂,以补全自己的产品线。这想法是很好的,但现实也是冰冷的。没有钱做不成买卖,能不能实现收购,还要看他们这一年能挣多少钱。这次大刀阔斧的裁人,一大部分原因也是为了最大化的盈利。
等到该交待的都交待完毕,陈效问林薇:“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林薇来的路上就打好了腹稿,按照轻重缓急一项项说下来。
等她说完,陈效又问:“没了?”
她想了想,摇摇头,说“没了”,说完才想起还有事情要向他汇报,吞吞吐吐的说出来:“那个……那天人事部的人说要报警,我没让他们报,说你走前交待过,一切都得等你批准。”
“你做的没错。”陈效回答,仍旧看着她,似乎还在等下文。
“还有,”林薇又道,“你办公室外面那个绿色的花瓶让那帮来闹事的销售砸了,应该挺贵的吧?我本来打算让行政部再买一个,不知道你有什么要求,预算又是多少,所以暂时还没下单。”
陈效没有回答,反问她:“就这些?”
“就是这些了。”她点头。
他笑了一下,侧过头看着车窗外面,他们这是从机场往市区开,此时还在郊外,车速很快,光影变幻。林薇见他不讲话,也就低头对着blackberry更新随后几天的日程安排。
陈效还是看着窗外,静了静才说:“帮我定明早去广州机票吧。”
林薇一听,不禁觉得意外,问:“明天一早就走?”
“对。”陈效回答,没有解释。
☆、42.第九章 (4)
第二天,陈效果然就离开了上海,又去广州呆了差不多一周时间,期间还去了趟香港,堂皇的说法是向董事会述职,实际上多半是为了搞关系,以得到更多的支持。
然而,这一切林薇并不知道。那段时间,陈效本人不在,走的时候没留下有什么吩咐,过后也没有打电话回来。林薇每天的工作只剩下一点晨昏定省似的常规事务,还有就是替他写作业。陈效正在念一个商学院的在职学位,他是多少年没过书的人,只负责交学费,以及难得去学校露个面,听一堂课,林薇负责做所有的作业。这种混吃等死的日子让她觉得自己仿佛被遗弃,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哪件事情做得不对,惹得陈效不悦,但仔细想却又不像,人家毕竟是老板,闲得时候或许还有心思劈劈情操,忙起来哪里还有工夫管别的。她不是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工作上,他们只是上下级关系,出了公司,就两不相干了。
陈效走后几天,林薇接到一个电话,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没有问候,也没说自己是谁,开口就是一句:“东西我选好了,发邮箱了,下个礼拜就要,千万别搞错。”
林薇被这一通劈头盖脸的指示弄得摸不着头脑,打断她道:“请问你是哪位?”
“我?我是陈千羽,你新来的吧?”那边叹了口口气,好像觉得这人怎么这么麻烦啊。
陈千羽这个名字,林薇并不陌生,时隔一年多,她还是清楚的记得那个一身黑衣黑裙的身影,以及那一句:不就是警察局嘛,当谁没见过似的。
林薇在这头回忆,陈千羽那边却压根没有要跟她认识认识的意思,说完那些话,就“啪”的一声把电话挂了,林薇一惊,也只能放下听筒,去查陈效的邮箱。里面果然就有一封新邮件,发件人的名字是一串奇奇怪怪的字符,有汉字,有字母,还有日语片假名,在一连串商务信件中显得那样的卓尔不群。林薇点开来看,信里没有正文,只有几张图片,全都是玩偶,样子挺怪的。她不懂是什么意思,在信上做了标记,又发了条短信去问陈效。陈效大约在忙别的,一直没回。
陈效回到上海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的事情了,事实证明,他此去拉帮结派大获成功,顺利地拿到了上峰的批复,收购那家OTC药厂的计划已经基本敲定,相关的项目组即刻就成立了,很快就开始更加深入的调研,为谈判做准备。
林薇作为一个秘书,多少也了解一些那个项目的进展。她曾在安手下混过两个暑假,有一点做项目的经验,但真正见识如此规模、真金白银的买卖却还是头一遭。从一开始,她就很感兴趣。但说到底,自己也就是一个秘书,没可能进入项目组,至多在人家开会的时候送送咖啡,夜里加班帮着叫个外卖什么的。那种感觉,不是不失落的。
过了几天,又有事发生。陈千羽第二次打电话过来,用干巴巴的声音责问林薇:为什么东西还没买好给她送过去?
林薇想起那些图片里的怪娃娃,买还是不买,陈效一直没给她答复。她手上确实有一张公司信用卡,平常一切因公开销都从上面刷,但这买娃娃的事情总得陈效发了话才能去做吧,思前想后想都不明白,这事儿怎么就成了她的职责之一,任凭一个孩子如此理直气壮的来兴师问罪,也就是说她这个秘书既要替老板写作业,还得给老板的女儿买娃娃,这都什么跟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