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摇头,黑曜石般的眸子灼灼地望着她,“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会被抓进来,从前天来到这里,并没有人提审我,不过你放心,他们没有虐待我,这只是一点擦伤。”
“逸安哥哥,我一定想办法救你出去!”
“碧云……你可不要做什么傻事。”他太了解她了,看这个丫头一脸决然的样子,让他更加担心了。
“时间不多了,哥哥,只要看到你平安无事就好,”她把随身带的小包袱从铁窗缝里塞了进去,“这是一些吃的,还有一件大衣,哥哥,你要保重,我会再来看你的。”
她围上灰色的头巾,快步从地下监房中间的走廊,上到地上一层的楼梯,一个声音叫住了她,“等等,小美人,你来这里做什么?探望你的情人么?”
金发美女伊丽娜在监狱大门口边踱着步子边吸着烟,她已经等了好一会,突然她蓝色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她看到碧云被一个狱警推搡着出来,她赶紧快步靠了过去。“这位长官,您这是干什么?”
“你这个无赖!”碧云怒目瞪着他,她的围巾已经被他扯下,不知去向,衣服也被撕破了,她刚刚好不容易才从挣脱他的魔掌,从那监狱大门里逃脱出来。可他紧跟着追了出门,显然不会轻易放过她。
“长官,您消消火气,这个丫头不懂事,冲撞了您。”伊丽娜显然比碧云市侩地多,从随身的挎包里取出一叠厚厚的钞票,塞进他的手里。
“看来你很懂事。”狱警先是把钱塞进口袋,又捏起伊丽娜的下巴,打量着她的脸,“我今天艳福不浅,又是一个美人儿,这倒是有些意思,如果你们两个美人儿不想里面那个受苦的话,就乖乖的跟我进去,怎么样?商量一下,是你,还是你?或者干脆两个一起来……”
“你无耻!钱还堵不住你那肮脏的嘴!”碧云受不了这种言辞的侮辱,反驳的话愤愤而出。
“小□,真是不识抬举!”他有些恼羞成怒,手中的警棍,就要挥打在她的额头上。
“发生了什么事?”冷峻的声音响起。一个黑衣的党卫军军官从一辆黑色的梅赛德斯轿车里下来,车子刚好是停在监狱的门口,而他好像是来办点什么事的。门口他们几个人在争执,挡住了他的去路。
“报告长官……这两个女人,在找麻烦。”狱警收起警棍,放在身后,刚才那种盛气凌人的表情全然不见,对着来人完全是一副卑躬屈膝的奴才像。
伊丽娜立刻嗅到了空气中味道变了,把矛头转向了这个身材瘦削的黑衣党卫军军官。“长官,事实情况不是这样的,这位长官想请我们去他的会客室喝茶,可是我们很忙,并没有这个时间……”她的有着红色长指甲的手立刻攀上他带着白色红字袖章的胳膊,这个男人虽然冷着一张脸,还是那么英俊。
碧云也看清了那个男人的脸,他伶俐的眼神扫过她,一双灰绿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不可思议,他略低了低头,从她的身上错开,盯着那个狱警说到,“好了,既然没有什么事,就快散了,这里不是喝茶聊天的地方。”
“是的,长官。”狱警只得作罢,灰溜溜地回到了监狱大门里。
“如果是您邀请的话,我们非常乐意……”伊丽娜朝他抛了个媚眼。
他就像把伊丽娜的话当成了耳旁风,戴着白手套的右手轻轻把她搭讪的双手从他的胳膊上推了下去,快步迈上台阶,推开大门而入,透过玻璃门,似乎是又回头望了碧云一眼,然后就迅速地进到了大厅里面……
4—狭路重逢
从刚刚与那个黑衣的党卫军军官碰面之后,碧云一直像是丢了魂一样。尹丽娜以为她被那个找麻烦的狱警吓坏了,褪下下自己的羊毛披肩,包在瑟瑟发抖的碧云身上,扶着她的肩膀,一直把她送回到学校的宿舍楼里。
“凯蒂,这次可能真的……有点麻烦。本来我以为只是单纯的恐吓,这件事如果跟党卫军有关的话,那你哥哥和老师们就会有生命危险。”伊丽娜不得不说出心里的话。
碧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宿舍的破旧木地板,是的,她看见了,看见了他的黑色的车子,她记得他的车牌号码,看见了他的司机,他的警卫,他的副官雅各布上尉,莫非他也来到了这个城市里……
“凯蒂,你跟那个英俊的党卫军上尉有些交情么?”伊莲娜突然问到。
碧云的黑睫毛颤动了一下,头更加埋低,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对不起,就当我没说,”伊莲娜拍拍她的肩膀,她感到这个孱弱的肩膀发抖的厉害,“凯蒂,你怎么了?你还好么?”
碧云吸了一下鼻子,扯动嘴角,“我没事,你刚刚在说什么?”
伊丽娜皱着眉头,好半天才开口,“……我只是想说,既然是党卫军抓走的人,那个上尉或许会有办法……”
“雅各布上尉么……”碧云喃喃地念着,似乎是无意识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迈着僵硬的步子朝着门口走去。
“凯蒂,你要去哪里?”伊丽娜对她非常担心。
“这屋子里太闷了,我想到处走走……”碧云穿过宿舍区域,伊莲娜紧随其后,她们来到学校的教学区,三楼的画室里,所有一切都残败不堪,纸张和画具丢了一地,木架子的画板上还贴着未完成的素描作业。前一天,一切还是那么井井有条,如今教师们都被抓走了,学生们就这样散去……
教室的走廊上挂着一张基督被绑上十字架的宗教画。在画作的右下角签着一个潦草的名字“约翰·布朗”,是出自布朗教授之手,尽管只是一张示范作品,可以看出教授的素描功力非常深厚,十字架上的基督瘦骨嶙峋,他的表情平和,彷佛只是睡着了那样。
碧云乌黑的眼睛突然一亮,她突然记起有一天下课后,和逸安哥哥路过这张画的时候,他停住了,指着这张范画说到,“你看,布朗教授所说的现实主义,也有它的局限,就像基督教艺术不会刻意去表现痛苦,被钉上十字架的时候,都是那么平静,因为这种平静才能凸显出耶稣基督为人类牺牲的高尚和伟大。”
她眨着黑色的大眼睛,有几分天真的问到“可他的手心分明有铁钉,被这么长的钉子打进去,不会痛么……”那一刻她感到自己的手都在隐隐作痛。
“傻丫头,这只是种寓言式的象征。”他微笑着揉乱她的发。
……
碧云伸手去抚摸这张画,逸安哥哥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
伊丽娜抬起碧蓝色的眼睛望去,只见这个黑发的女孩,颤抖着摸上这张画,启动嘴唇喃喃地说着什么,“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伊丽娜听不懂那东方的语言,只知道她的精神状态很糟糕,“凯蒂,你还好么?要不要去那边坐一会。”
碧云摇着头,仿佛六神无主,“伊丽娜,我很好……没有时间了,你回去吧……我的意思是,我想一个人静静。”
支走了伊丽娜,碧云独自回到宿舍里,床上叠放着刚刚清洗好的一件深蓝色的毛衣,那是属于逸安哥哥的,上面只有洗衣剂和茉莉花熏香的味道,没有哥哥那温热的体温和墨水的气息。她伏在这件毛衣上,呜呜地哭了出来,她的泪水把它浸透。她很害怕,害怕那身黑色的制服,在夜里做梦无数次被那团深不见底的黑暗惊醒。她经历了那么多磨难,才从他的手中逃脱,与其说是自己的幸运,不如说是由于他的成全。其实那天在树林里,从枪声没有响起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他对她有种奇妙的情愫,她不敢肯定更不愿意承认那是爱,他是那么冷酷无情,根本不会懂得爱情。即便是爱,也是偏执的、残酷的、扭曲的。
碧云不愿意去想他为什么会爱上她,被这样一个偏执、疯狂、冷血的人爱上是幸运或者是不幸,她只想知道他会不会为了这份情,网开一面放了逸安哥哥和学校的老师们,如果她愿意再次回到他的身边……不是万般无奈,她也不会出此下策。为了所亲爱的人,为了她的亲人和朋友,她宁愿被钉上十字架,或许她的行为只是飞蛾扑火,不但救不了他们还会自取灭亡。但她不愿意放弃,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
碧云用了一晚上的时间思考这件事,其实不需要考虑,在她看到那张布朗教授的画的时候,她就已经下定了决心。清晨太阳初升的时候,她才想到该逸安哥哥和伊莲娜留一封信,可是刚刚写了几个字,就再也写不下去了……她把满地写了零星的几个字的纸张,撕了个粉碎,那些碎纸片丢进了垃圾桶里,然后她又像想起了什么,快步过去把垃圾桶也拿了起来,到走廊上的污物处,倾倒了个干净,她再次回到宿舍,把抽屉里的自己的细小物件,统统倒进了污物箱里……
她又换了一件干净的黑色毛衣,换了一条灰色的围巾,背上她的挎包,里面有先前伊丽娜为了见到市政官员,从当地一个乡绅那里搞到的介绍信,和卖掉那个价值连城的钻石项链,贿赂了市政官员之后,剩下的一些余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