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位三嫂,能够几年如一日把那位她远远见了都心惊肉跳的三个养得跟牧羊犬似的,你以为她会好套话?
她如果好套话,现在也在濠州的大嫂二嫂就不会对她讳莫如深了。听说三嫂生产的时候,她这两位嫂子都不敢单独靠近三嫂身边五步,就怕她万一出个什么意外,那位冷面神似的三个会算到她们头上。
随着黑衣军慢慢占据南方半壁江山,在陈家,即使陈父在面对这个儿子的时候都要小心翼翼,何况他的几位兄长了。
余嫣儿端坐在一旁,轻轻挥了挥手衣袖。
照如今的局势,若汉王将来荣登九五,他的几个兄弟……看来,回去的时候她也得探探相公的口气,心里有个底总是好的。
“唔……”胸口沉闷,阵阵痛意如蚂蚁啃咬,已经昏迷好几天的青年眼睫毛轻轻颤了颤,几个呼吸后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
望着头顶的幔帐,他捂着胸口手撑着床沿慢慢坐了起来。
“这里是什么地方?”他记得,他不是……
“这里是我的别庄!”
一个娇媚清脆,带着几分高傲的少女声音突然响起。青年闻声看过去,就见白色的纱帐被几个侍女轻轻掀起,一个美艳高挑的身影渐渐走了出来。
“明霞!不,我认错人了。”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刚才那一刹那,他真以为是那个一直追逐在他身后带着几分娇纵霸道却心地善良的女子。
可惜,真正看清这个女子的脸,却是跟明霞没有一丝相似之处,只除了身形方面。
“是小姐你救了我?”
“是我!那日我刚好心情不好,准备来别庄散散心,不想就看到倒在河边的你。也是你命大,在河里漂了好几天,伤口都发炎了居然还没死。”
他能够说什么?青年唯有苦笑。
“对了,我叫谢翠娥,还没问你,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怎么会受伤掉进河里呢?”
“我……”张了张嘴,青年突然把快脱口而出的话咽下。他笑了笑,扶着床柱慢慢站起来,“小姐救命之恩,在下铭记在心。我叫朱重八,不过一无名小辈,居无定所,四海为家!”
朱重八?这个名字怎么没有听说过?倒是听说天完政权有个叫朱元璋的,这个男人难道是他亲戚?
谢翠娥眼睛转了转,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水递给嘴唇干涸的男人。
“看你衣着不俗,不像无名小卒。你现在身受重伤,可是得罪了什么人受人追杀?”
“追杀?呵呵,可不是追杀吗?”男人低笑,声音里透着冷意。
“我跟他,注定只能活一个。无休止的忍让,我已经忍到了极限。”佩瑶,明霞,天德……再这样下去,他迟早要被抢走他所有在意的。
陈友谅,来战吧,我们之间,是时候有个了断了。
汉王妃 第九十四章 北进中原
好不容易哄睡了女儿,长子跟着他父亲去了书房亲自教导,松乏下来的女人斜躺在软榻上半眯着眼闭目养神。她旁边,几个侍女轻轻摇曳着扇子,尽量不发出声响,低眉恭敬的为王妃打着扇。
罗衣放轻了脚步从外面走进来,在软榻前三步距离外站定,声音很低。
“小姐,荷花来了。”
“嗯。”徐佩瑶没有睁开眼晴,久久没有动静。直到过了大约一刻钟,软榻上的女人伸出手。罗衣上前两步,动作熟稔的伸出手臂让自家小姐扶着她的手臂慢慢坐起来。
“带她进来吧。”
“是,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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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花厅坐立不安许久的青衣妇人绞着手指,望向门口的目光迟疑彷徨。随着时间越来越长,她心里的惶然越来越重。看着周围丫鬟婆子进进出出,她喝了一杯又一杯的茶水,紧张的额头都冒出了细微的冷汗。
直到一身翠衣的罗衣走出来,妇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她连忙站起,迎了上去。
“罗衣,你来了,佩瑶她要见我了吗?”
“跟我来吧。”对着妇人笑了笑,罗衣没有多说,转身领着妇人往内走。
荷花从衣袖内摸出丝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低头整理了下自己的衣着。直到确认身上没有失礼,她新做的这一身衣裳也很整洁,这才稍微吐出一口气。
刚才因为紧张她根本就没有注意周围,等终于见到她想见的那个人时,已是到了另一个更加奢华精致的屋子。
看着坐在软榻上雍容毕贵艳丽脱俗的女子,荷花看了看周围恭敬站着的侍女,有些拘谨的站在中央。
“佩瑶……”
“我听说,你要见我?是为了月姐儿吧!”没有绕圈子,徐佩瑶直接点出她的来意,没有丝毫迟疑,语气甚是笃定。
“是。月儿还是个孩子,当年我无意间发现她的时候,她已轻失了常,以前的事根本就不记得,痴痴呆呆的,连人都不认识。这几年稍微好了点,好歹只要不说话,别人就看不出不对劲儿来。”
“看过大夫了吗?”
“看过了。只是大夫也没有办法,只说月儿是受刺激过度,只能顺其自然。或许她回到自己亲人的身边,看到过去熟悉的事物,有两分恢复的可能。”
徐佩瑶沉吟了一阵站起身:“看到过去熟悉的事物?月姐儿当年被带走之前,一直住在永丰乡的祖宅。”难道要送月姐儿回祖宅?
这话,她却是不能当着公公的面开口。丈夫的身份与月姐儿的母亲本就尴尬,她如果这么说,落到那些有小心思的人眼里,岂不是说她容不下失了常的小姑子?
“我嫁入陈家的时候,是在滁州,与月姐儿也不过见过几面。老实说,对这个妹妹,我很是陌生,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她恢复。”
“佩瑶……”荷花有些急,就想上前,却见那如今地位高贵气质让人高不可攀的女子对着她微微笑了笑。
“荷花,你别急,听我说完。月姐儿也是我的妹妹,我这个做嫂子的,自然也希望她早日恢复如常。女孩子总归是要嫁人的,她如今这个样子,便是顺顺遂遂的嫁入夫家,自己懵懵懂懂,恐怕也是要受欺负的。”
荷花很是认同的点了点头。
她会送月姐儿回来,其中便有这方面的考虑。
“这样吧,陈家找回来的小小姐怎么说也是夫君的妹妹,我会让人把应天最好的大夫找过来,替月姐儿看看。”
“佩瑶,月姐儿的事就谢谢你了。”
“你何须言谢?月姐儿本就是陈家的人,她这几年一直得你照顾,按理说,还是我该谢谢你。只是荷花,我也很好奇,你当初找到月姐儿的时候为何不把她送回来,反而选择现在?”
也怪不得大嫂二嫂多心,这确实有些不同寻常的意味。选择陈家最如日中天的时候,便是她,不也有些想不通么。
妇人猛地涨红了脸,脸色变了又变:“佩瑶,我也是没有办法我,我娘她……”
说到这里,荷花突然闭口不说,有些难以启齿。
“安大娘?安大娘怎么了?我前些年回永丰乡,似乎也听说安大娘去投奔了嫁到集庆的女儿。”
荷花有些羞愧。
她当初捡到陈家小小姐的时候是真的没有任何多余的心思,也想着过几天就把月姐儿送回陈家。只是那时候,黑衣军占据集庆城,她着实对当年的陈家三公子如今的汉王陈友谅畏惧多过同乡的亲切,每每走到汉王府邸外,看着门口杀气腾腾的黑衣军,就心生畏惧,再不敢靠近。
她是个软弱的人,鼓起的勇气一旦用尽,便再也生不起丝毫心思。就这么拖着,就过了好几年。不过多养一张嘴,她还是养得起胃口小的月姐儿的。
除了她娘时不时在耳边埋怨,指使着月姐儿在家干了不少活,这几年也都相安无事。
只是今年,随着黑衣军节节大胜,她娘的态度莫名的变了,对月姐儿不再当个佣人的指使,态度好的有些让人毛骨惊然。今年六月,她回了一趟娘家,更是带了一个娘家的侄儿回来,就住在她家。
这让她心里莫名不安。
那外祖家的表弟都二十好几了,也没有娶媳妇儿,这成日住在她家是怎么回事?她还有女儿,月姐儿更是到了要出嫁的年纪,她娘心里在想什么,以前她或许没有想明白,等那表弟时不时的出现在月姐儿身边带着她玩,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想通了这一点,她心里是又惊又怒。
她娘心里到底在想什么,陈家的小姐也是她们能够高攀得上的吗?即使月姐儿心智不全,她也是陈家地位尊贵的小姐,将来要嫁的人非富即贵。汉王败了还好说,月姐儿嫁给表弟也算有一个好归宿。
但汉王胜了!
汉王胜了,月姐儿水涨船高,将来说不定就是名正言顺的公主……
高高在上的公主啊,哪里是她们能够肖想的,母亲真是晕了头了。以为趁着月姐儿神志不清,嫁给表弟生米煮成熟饭,安家就可以一步登天吗?
汉王是何人,哪里会任别人算计。
只是,她说不过母亲,劝服不了她,就只能趁着母亲不注意把月姐儿送回陈家。
她不想等有一天,月姐儿清醒过来,恨她!
这些话,她不好当着佩瑶的面说自己母亲的不是,就只能含糊其辞。想着家里娘外出买成亲的那些喜庆之物也该回来了,她不好久留,匆匆告别佩瑶,起身匆忙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