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上首,脸色越来越难看的陈老太爷终于忍不住了,手里的拐杖重重的杵在地上:“够了。林氏,你要闹到什么时候?你是嫌你最近闹的还不够,非要弄得鸡飞狗跳家宅不宁才甘心吗?我还没有死呢。”
“公公,儿媳不敢!”被吓了一跳,林氏缩了缩脖子,低头不甘愿的认错。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我看你敢的很啊。当着我的面你就敢指桑骂槐,连讽带刺,你是对你弟妹不满,还是对我这个老头子不满啊?”
“公公,儿媳没这个意思。”
徐佩瑶低下头,唇角勾起一抹弧度。二嫂也真是糊涂了,丈夫的死让她方寸大乱,说话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往深处想。有公公在这里,她以为她的话是在针对我,实际上,这些尖刻的话落在公公的耳中,可就是另一番意思了。
别忘了,今日把她们召集过来,是为了什么。
林氏根本就无视了大厅里今日的主角,没有想到深处的涵义,以手绢捂脸,嘤嘤哭了起来。
“公公,儿媳只是心寒啊。相公丢下我们孤儿寡母走了,这陈家的下人们就看菜下碟,不把我们孤儿寡母放在眼里。饭菜都残羹冷炙,送来的衣裳布料也不好。大夏天的,我们母女要用冰,那起子眼高于项的奴才也敢敷衍推塞说没有。可怜我的瑾儿,生生热的中了暑,现在还在床上躺着起不来。”
出乎女人意料,那偏心的老东西居然不吃她这一套,被气的浑身发抖。
“你现在还在丧期,就寻思着山珍海味穿红戴绿?前段时间老大老二出殡,这冰都紧着维持老大老二尸身不坏,哪里还有多余的?还是,你以为我老糊涂了,不知道瑾姐儿是为她父亲扶灵的时候身子弱倒下的?连老三家七岁的元亨都能够坚持下来,瑾姐儿不小了,还成日里走两步就气喘,学西子捧心。我看,都是你这个做母亲的给惯了,学什么管家小姐弱不禁风,伤春悲秋,无病呻吟,好好女孩子被娇惯的饭也不好好吃,身体怎么壮的起来。”
老大爷的话去是有些重了,林氏被骂的脸通红,不敢反驳,只敢低声嘀咕。
“女儿家娇养,男人才会喜欢,长的壮又不是猪!”老三家的媳妇,不就是长了副勾魂夺魄的狐媚脸,这才把老三迷的团团转,连亲兄弟都靠边站。她女儿现在失了父亲,将来要是能够也把男人的心抓得死死的,何愁别人欺负!
徐佩瑶嘴角抽了抽。
内力深厚就是这点不好,别人说的再小声,依然能够听得清清楚楚。
骂萎了二儿媳妇,陈老太爷的目光开始在另外两个儿媳妇身上来回转悠。
他咳嗽了一声,言归正传:“今日把你们找来是为何事,想来你们现在也都知道了。老四家的媳妇生了病暂且不说,你们三人,尤其是老大媳妇,你是我陈家的宗妇,可谓长嫂如母。”
不等安氏说话,陈老太爷已经转过来,冲着大厅中央那个神情怯弱的女孩招手。
“月姐儿,过来!”
“荷姨!”少女紧紧抓着妇人的手,对着她安抚的鼓励道:“月姐儿,快过去啊,那是你爹爹,快过去……”
“爹爹?”
“对,你爹爹。你不是说想的爹爹吗,那就是啊,快过去给你爹爹好好看看。”
“爹爹会给月儿买糖吃吗?”
“只要你乖乖听话,陈老爷会给你买好多好吃的,还有漂亮的衣裳穿。”唯恐陈老爷对月姐儿心生不满,青衣妇人抓着躲在她身后的少女,直把少女往前推。
“月姐儿,到爹身边来!”
看着一脸慈爱对着自己微笑的男人,少女迟疑了一下,慢慢移动脚步一步三回头的走过去。
“月姐儿,叫人啊。”
回头看了眼神鼓励看着自己的荷姨一眼,小姑娘张了张嘴,小声的叫了一声:“爹爹?”
“哎,爹的女儿,你受苦了。”
拉着失而复得的女儿的手,陈老爷摸了摸有些酸涩的眼睛,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
他收敛了一下起伏的情绪,这才抬头看向自己的几个儿媳妇。
“这是你们的小妹妹,月姐儿。赵氏已经不在了,你们几个身为她的嫂子,今后月姐儿的事就劳烦你们多费费心了。”女儿变成这副胆小模样,神情举止犹如幼童,明明已经十三四岁,心智却一点也没成熟。
想来,恐怕是赵氏的死,让当时年幼的月姐儿刺激过度。
陈老爷心里叹息,却也无能为力。
女子的教养,他根本不懂。也只能让几个儿媳妇平日多教导教导月姐儿,让她慢慢改了这副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害怕的想躲起来的性子。
月姐儿今年已经不小了,最多再留几年,月姐儿就该嫁人了。他已经老了,看顾不了她几年了。
安氏心里也觉得公公有些草率,只凭这突然跑来的妇人三言两语,公公就把一个来路不明的少女当成了失踪的小姑子,岂不可笑?
她陈家现在是什么地位,多的是人想跟陈家沾上关系。
只是,尽管心里也认同林氏的话,安氏比林氏聪明的也就在这里。她没有直接反驳公公,只是拉着小姑娘的手,笑意盈盈的对着小姑娘左看右看。
“恭喜公公,这姑娘的模样,让人一看就觉得像极了婆婆。只是不知,我们月姐儿是怎么到了这位夫人府上的?”
突然被陈家的大夫人眼神凌厉的盯着,青衣妇人手足无措,连连摆手。
“不敢。小妇人就是个普通妇人,哪里称得上夫人,只是家里男人开了个杂货铺,平日里也跟着卖卖东西。那日回家,无意间遇到了跟奶娘失散的月姐儿。因着小妇人以前也是永丰乡人,曾经见过月姐儿几面,便留了心。”
安氏转了转眼睛:“是吗?既如此,你为什么不当时就把月姐儿送回陈家,偏偏等到如今?”
“只因我也不怎么确认。我原想着,先收留这孩子,等失散的奶娘找了来,就把小姐送还给她。只是,奶娘一直没有找来。”
安氏冷笑一声:“你现在怎么又确认了?”
“我……我……”
“怎么,说不出话了?”
看大儿媳妇如此咄咄逼人,陈老太爷皱了皱眉,有些不高兴。
安氏自然也注意到了公公的神情,话题一转,似乎是在解释:“公公,儿媳倒不是怀疑咱们月姐儿的身份,只是如今形势下,难免要小心些。三弟大业在即,这居心叵测者不知几许,还是小心为上。三弟妹,你说大嫂说的可对?”
徐佩瑶淡笑了笑,当没发觉安氏想要把自己拉下水。
“大嫂考虑周全,弟妹有所不及。”
陈老太爷沉思一阵,没有说话,当是默认了大儿媳对那带着月姐儿上门来认亲的妇人的质询。
荷花心里极是难受,被人逼问,满怀质疑,她心里愤怒却不敢表现出来。
地位上的天差地别,让她在这些贵妇人面前没有丝毫尊严。尤其,还是在曾经同乡一同长大的佩瑶面前,她更是羞愧的无地自容,恨不得立马离开。
以前乡里那些人说的没错,佩瑶的确是高飞的凤凰,自己这只山鸡是怎么也比不上的。
“荷姨……”
抬头看了一眼绞着衣角满脸不安的少女,徐佩瑶淡定的喝了一口茶。
“不过……”
“不过什么?”
“帮着找回月姐儿的荷花确是永丰乡的人,大嫂,我相信她不会说谎!”一个明眼人一看就心智受损的小姑娘,难道还会是什么别人派来的间谍?就算是,以夫君对赵氏及她所出之女的冷漠,又能够掀起什么风浪?
安氏心里有些不高兴。
“三弟妹倒是大度,可谁知道人家领不领情。毕竟,她母亲当年的死可是……”
徐佩瑶沉下了脸。
“大嫂,慎言!”
话一出口,安氏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公公可是在上首看着呢。只是,不等她转移话题缓和气氛,一个冷凝阴鸷得让人心地发寒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佩瑶妹妹,让她说!”
徐佩瑶一愣,回转过身:“夫君!”
“三弟,哈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不让人通报一声。”安氏表情不自然,心里直把那些不尽职的奴才骂得狗血淋头。
一身黑衣戎装有男子带着张氏兄弟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大厅里的人,目光扫过陈父身边吓得快哭了的少女,目光看向缩了缩身体的安氏,笑了。
“大嫂,你倒是说说看,赵氏当年的死,你又知道什么?嗯?”
“这……三弟……”
“啊,对了,当年攻占集庆的时候,大哥还是先锋。赵氏被当做人质不小心摔下城墙的时候,我们都在。你倒是说说,这其中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安氏僵硬着脸,勉强扯起嘴角。
“三弟,你误会了。我只是怕月姐儿流落在外几年,被有心之人挑拨离间,误会了三弟!”
“哦,”意味深长的看了安氏几眼,直把女人看的额头冒汗,他这才转过身,看向同样沉着脸的老父,目光却是连一眼都不愿施舍给他旁边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