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姝安打开手心洁白的小纸片,上面记录了两串电话号码和地址,飞扬的笔端字迹华丽,署名竟然是洛涵风。
如同深入沙漠戈壁,四周荒芜、断水绝粮、几近崩溃,突遇甘露时的迫切和疯狂,白姝安已经顾不上追究这张纸条的来历,此时此刻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不能继续待在这江边直到黑夜,而唯有这张纸条给了她一丝希望,于是,她用身上仅剩的几枚硬币在最近的一个公用电话亭里拨通了纸条上的第一串号码。
电话号码拨通之后,那个声音甜美,态度却极其坚定的秘书小姐,无论如何都不愿为她通报,为了证明她与洛涵风之间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她只得用一种虚弱的哭腔,把纸条上另一串私密电话和地址报了一遍,并用临死之人的口吻恐吓道:“你告诉他,再不接我电话,我就死给他看……”秘书小姐好似真得被吓坏了,便说了一句,“你等一下……”声音也随之消失了……
像是从人间坠入地狱一般的久,白姝安的心被电话里时而发出的沙沙声一阵紧一阵地纠结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显示屏上的钱也跟着一点一点地变少,就在她感觉自己已站在绝望的边缘,打算放下话筒离去时,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冷淡平静的语调,浑厚磁性的嗓音……仿似天降甘霖,惊得她一颗心瞬时从地狱回到了天堂,她急急地想解释此刻的境况,话到嘴边,却说得七零八落,还没交代完所处方位,电话已经因为无钱而断线了……
满腔希望顿时化为乌有,说不出这一天里所有落魄遭遇所带来的沉重打击,此刻,她只得呆呆地望着滚滚而逝的江水,竟连痛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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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涵风驾着车,沿着江边疾驰了约20分钟,终于在一处大桥旁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声影。
他停了车,静静地向着她走去,一步一行,走得格外地缓慢,这情景,突然让他回想起月城湖畔的樱花树下与她初次邂逅的场景。那天的她跟今日一样,长发披肩,白衣舞裙随风扬起,晴朗的天空忽然下起了一场樱花雨,她幽幽抬起的眼,淡淡地,如春日里明媚粉色的五瓣花,顿时搅乱了他的心。
此刻她正倚着石栏杆,呆望着奔流不息的江水,也许是听到了他渐渐靠近的脚步声,她慢慢转过脸来,披着一身霞光,明媚的脸上散发着奇异的光芒,她的眼神里有不可置信的欣喜和难言的苦楚,话到嘴边却无法成言,过了许久,才怔怔说了句:“真的是你!”
两行眼泪毫无预兆地滑落,她胡乱地抬手擦着,低着头含糊不清地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以为你不会来的……刚才的电话……我以为……”
洛涵风递过去一张纸巾,原本还想大笑一声取笑她,“喂,女中豪杰,你不会是因为等我等得太久,才变得那样失魂落魄的吧?”
然而她楚楚动人的样子实在太过吸引人,他不由得呆呆地盯了她半晌,才开口解释说:“刚才在电话里听到你的声音模糊,像是被风吹散的缘故,我猜测可能是在江边,你又提到了锦芳弄,我想大概就是在这里了。”
“谢谢……”白姝安擦干了最后一抹泪痕,抬头迎着他沉静的眼神,不知怎地,原本焦灼的心也跟着慢慢平复下来,她用手扬了扬手中的纸条,不好意思地说,“那个,这上面有你的电话,我也不知道,它是怎么跑到我的包里的……我在云城一个朋友都没有,正好那上面有你的电话号码……我就,我就……”她懊恼地吁了口气,怎么舌头竟跟打了结似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小,一轮红晕就这样急急地飞上了脸颊。
“你真的不记得它是怎么跑到你包里的吗?”洛涵风开口问的却是这个。
迎着他万分诡异又有些促狭的笑意,她只得十分迷茫地点了点头。
“我建议你以后还是不要喝太多酒了吧。”洛涵风定定地看着她如秋波般清澈动人的眼睛,微微带笑的眼神中有一种意料之外的幸灾乐祸,“不过呢,作为你云城唯一的朋友,我万分荣幸。”
白姝安还想继续解释,肚子里一长串婉转的咕噜声已经急不可耐地发起了抗议,她的头压得前所未有的低,脸上的那轮红晕飞快地占据了整张脸,堪比江边的彩霞。
洛涵风很快就消化了这一连串信号间的联系,不可思议地注视了她半晌,上前一步,突然抓过她的手,不由分说,就拉着她往街边走去。
夕阳已半个坠入江心,火红的光,把西面的天空染成了浓郁的彩色,一层层倒映在江边的建筑群和来往匆匆的行人身上,那其中,闪耀着金子般璀璨颜色的两个身影,一前一后极有节奏地往前而去,走在前面的那个高大的身影,昂着头,步履轻快,身后的那个纤弱的躯体则微微恭着身子,低着头,一副不依不挠的样子。
第二十三章 雾都惊梦 (3)
《香满楼》是一座充满古典气息的中式餐厅,回环的曲折走廊,木质的门窗桌椅,雕刻着水乡风情图的墙壁一路延伸。包厢里,各色仕女图屏风落地而立,仔细一看,却是每个月的花神图像,颇有花朝节的热闹景象。
偌大的圆桌,洛涵风坐在白姝安对面,看着她吃下两碗米饭,横扫满席菜肴时,才忍不住问出口:“你,究竟是多久没吃东西了?”
“一天而已了。”
“看不出来,你这么瘦弱,饭量还真是惊人!”
“下次换你饿上一整天试试,搞不好比我还饥不择食。”酒足饭饱之后,她终于放下手中碗筷,捂着温暖的胃,痴痴地笑起来。
他轻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啧啧啧,这样一看,还真是没有一点淑女的样子。”
“对不起啊,gentleman,我知道你喜欢看秀色可餐的淑女,不过请体谅一下刚刚体验过人间疾苦又身无分文的穷女人。”
“终于会开玩笑了,这就好。”
白姝安擦了嘴,闪烁着一双动人秀丽的大眼睛,向他做出一副无辜又无奈的表情:“我真是想不明白,明明是一片好心,帮助那个大妈去追小偷,可是最后小偷没有追到,竟让自己的旅行袋也让不速之客给掳去了。你说,这老天爷是不是不长眼睛的,我这样的好人竟然没有好报……”
“在你放下自己的旅行袋帮别人追小偷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旅行袋也需要另一个好人帮你去看管呢。”
“这,……那我是为了她才去追小偷的呀……”
“她的确是为了自己才会拿走你的旅行袋的……”洛涵风凝望着她,与她处得久一些,便发现她身上特有的小习惯,每当她心底对自己的观点产生犹豫时,眼神逐渐游离,手便开始无处安放。“难道你还不明白,他们本来就是一伙的吗?”
“太可气了!”她一只手挽过耳际的发,另一只手托着气鼓鼓的腮帮子,“那个旅行袋里有我最喜欢的裙子,还有我的钱包,当时为了安全起见,塞到了最下面……哎……下次别让我再见到他们……”
“恐怕这样的机会很渺茫。”
她失望地用双手捧着自己逐渐胀大的头,一遍又一遍缕着额前的发,直到同意了他残忍的看法。
“所以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当他顺理成章地追问到这个关键性的问题时,白姝安才渐渐抬起头认真地望了他一眼,不知是因这密闭房间的闷热,还是那半杯红酒的效用,他的额头正在冒汗,胸口也淡淡地湿了一片,汗水沁入白衬衫里,微露的胸口里展现出起伏不平的健硕肌肉,使得原本完美的身材隐隐约约凸显出来。
她猛然低下头去,掌心不自觉地升了温。“嗯……”迟疑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难道告诉他是为了暂时离开月城那个伤心之地,才一个人偷跑到云城找曼姨,不行不行,没有人会真正了解自己和若旻哥的过去,既然决定了逃避,又何必费力让第三者去理解呢。
可是面对眼前这个救命恩人,不说实话又有些过意不去,再三思量之后,白姝安还是决定尽量地说真话。“其实我来这儿,是为了找我曼姨。但是,她现在还不知道,我是偷偷过来的,嗯,你肯定不会明白。”
“我明白。”他不可思议的回答让白姝安吓了一跳,“你原本是计划着想先痛痛快快地玩两天,再去找她,可没想到现在计划赶不上变化,所以不好意思说出口,是这样吗?”
“算是吧。”她想为他略有先见之明的自圆其说而欢笑,但实在笑不出来,“你可以收留我一个晚上吗,今天这个样子,我不知道怎么去见她。”
“当然,我很乐意。但是不知道你的曼姨现在人在哪儿?”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她来云城找春华剧院的院长王之逸老师。”
一丝讶异落在他深邃的眼眸里,溅起几点星光,蔓延到棱角,他皱了皱眉,没有答话。
她举杯喝了一口饮料,继续说道:“你知道春华剧院在哪里吧……”
“服务生!”洛涵风忽然打断了她的陈述,大声叫唤候在门外的侍者,一个蓝衣女孩飞快地进来,双手捧着一个本子,如同捧着圣旨一般,毕恭毕敬地放于洛涵风桌前,洛涵风提笔在本子上飞快地划过,蓝衣女孩鞠躬之后,迅速退出门外。
洛涵风极其熟捻地做完这一切后,才若无其事地抬头望了她一眼,并淡淡说了句:“看来你真是偷跑出来的,吃完了的话,我们这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