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姨,可是我……”一阵杂乱的沙沙声扫过电波,掺杂着遥远的电台节目女主持人的温柔嗓音,掩盖了白姝安略微沙哑且带着哽咽的声音,曼音没有听出异样,反而万分抱歉地解释,“姝安,我在公用电话亭打电话,信号不好,就不跟你多说了。你照顾好自己,还有若旻,你告诉他,团里的事情,让他多费点心,具体事宜我走之前已经跟他交待过。”
白姝安此刻多么希望曼姨就在她的身边,从小到大,不论她遇到怎样的委屈和伤痛,她都不用害怕,因为转身就可以扑进曼姨的怀里,生平第一次,她感觉自己变成了孤苦无依的人。
手中的话筒扔在耳边,但是电话那头早已经没了曼姨熟悉的声音,她焦急地说完一声再见后,就率先搁下了话筒,只传来无尽而机械的嘟嘟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姝安依旧呆呆地立在客厅里,望着破碎的陶瓷花罐,望着这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简单陈设……她突然想起十年前,她与若旻兴高采烈地为这个院子的装修而到处奔走的场景。
十二年前初相见,美好的一切从那时开始,经过短短两年的时间,歌舞团改建完成,崭新的综合大楼巍然耸立,第一批选进团里的演员也十分幸运地拥有各自住宿的院子。第一次,他们一同跨进这座装饰一新的院子,从这里他们开启了彼此的梦,如今,十年的时间一晃而过,她没想到,这个梦结束得如此之快,而且全无预兆。
她穿过客厅,走到房间里,环视着里面的饰物摆设,一张四角白漆西式床,两边是米白衣橱和书柜。
如今她清楚地知道衣橱的上半部分井然有序地安放着四季的服饰,而下部分的格子里则整齐排列着各色精致的盒子。
它们曾经是她的宝贝,每一件,她都细心收藏,她把它们放在最安全最显而易见的地方,期待着每天早上都能暖暖地遇见。
可是现在,人心已去,即便想起来也觉得心里如刀绞一般地痛。她突然发了疯似的冲进房间里,摔开柜子,把满满的半柜盒子如风一般,狠狠地扔到空中,地上很快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彩色的纸盒,一条条丝巾从盒子里爬出来,缠绕在一起,繁乱地缤纷一片……
她没有想到,他逢年过节、出差远行必送她礼物的习惯已经保持了八年,这些年来累计的数量竟已这么多。
不敢再看,更不忍触摸,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抱起那些艳丽夺目的五彩丝绢,抱起这八年来剪不断的回忆,来到了院子后面的储藏室……
作为一种无声的告别,她知道,没有任何决定比此刻更艰难,从此以后,她将把这个在她心里烙下印记的人,如这些盒子般放在一个安全隐秘的地方,没有打扰,没有纷争……
第二十章 再回首 (2)
白姝安再一次迈步离开易安居时,院子外的一切恍若平常。
往东行,走到雅韵桥旁,她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桥的两端,两盏红路灯挂在树上,映到河里,恍恍惚惚地飘着,那灯光如此红暖,好似想要暖着路人的心,可对她来说却如镜花水月,只能远远地看着。
她痴痴望着桥对岸的风景,不觉已经走到茜香园门口,一段水泥路通往院内,两旁碧草青青,栽着几株桃柳,枝叶交错在晚风里窸窣作响。这里住着映柳、心妍、秋碧、冬寒等歌队的成员。白姝安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映柳与心妍嬉笑的声音。
“臭丫头,敢说就别跑,姐的玩笑也敢开,谁借你的胆?”这个大嗓门一听就是映柳。
“就是若旻哥来我也不怕,我非要向全世界宣告,映柳姐红鸾心动罗……”
“若旻哥哪里有空理你,他应付那李太太、王小姐都来不及呢?”
白姝安本想推门而入,听到这话,突然想起几天前在天堂剧院,映柳与她说的笑话,许多年来她一直视而不见、权当一笑而过的笑话,原来完全是因为自己当局者迷,才看不清其中的隐情,哪里晓得映柳才是旁观者清。
她开始悲哀于自己的迟钝,迷迷糊糊地从院子门口退了出来,继续往前走,居然习惯性地走到了秋水斋前,这里是若旻与文祥、小天所住的院舍.
水泥路两旁,几株夹竹桃盛开着粉色的花,在月光里反衬出异样的美。
大门紧闭,里面传来一阵笛声,忧伤的曲调缓缓流淌,她仿佛能清楚地看到围墙那头萦绕在清辉中透明的脸。
很久之后,仿似拂过一阵冷风,在这初夏的夜里,寂寥悲切的笛声突然停滞,白姝安也从思绪里惊醒。
她站在门前的秋实桥上,一抹银灰倒影在湛清的水里,清波摇曳,泛起层层涟漪,回首往事历历在目,她惊恐地发现,这所园子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记载着彼此的回忆,整整十个春秋里的欢声笑语、相伴相依、交心长谈,忘不了,挥不去,抹不掉……
院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被打开,出现若旻颀长的身影,他的半张脸隐在门前斑驳的疏影中,看不清脸上的表情,月光静静地洒在他身上,把他清瘦的影子拉得越加地长……
白姝安的视线从他眼前一扫而过,没有片刻停留,不知道为什么,伤痛还未痊愈,她突然十分害怕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害怕面对他时,因他而起的任何一丝记忆在脑中被唤醒,此刻她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到一个没有他的地方,到一个不会被彼此的记忆所干扰的地方,可是,她能去哪儿?
“你知道曼姨在哪儿吧?”白姝安想了一瞬,发现只有曼姨身边,是她能去的。
“曼姨在云城。”
这一次,若旻柔软的声音无端地引起了她莫名的恨。“我是问你曼姨住在云城什么地方,为什么而去,她没有告诉我,但是我想你肯定知道。”她不敢与他对视,但是口气中带着无法抑制的冷意。
若旻往前挪步,好似每一步都重如千斤,走了很久才到桥下,却仍与她相距五米有余,他的声音依然柔软,却渐渐失去了温度,他问她:“你真的想去云城?”
白姝安神色疏离,自嘲似地淡淡一笑,“我只想离开这儿。”她深吸了一口气,“其实我刚接到了曼姨的电话,她说云城那边的事有点棘手,短时间内不会回月城。”
若旻垂下眼眸,抱歉地说,“可是曼姨不会同意你去的。”
白姝安被恨意燃烧的眼中突然爆发出一线火花,她猛然侧头朝着若旻大声嚷道,“究竟为什么要瞒着我,你们打算把我当做三岁小孩,欺骗到什么时候?”
她冷笑了一声,似乎连自己都无法相信此刻为何如此焦灼,思绪纷乱地说着纠结在心底多年的话,“八年前的那一次惩罚,我想你一定还记得吧……那一次我偷偷打开了曼姨视如珍宝的盒子,被曼姨发现,她罚我在舞蹈房整整站了4个小时……
小时候,曼姨说我没有爸爸妈妈,我问她为什么,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妈妈,而我却没有,曼姨不回答,她只是静静地抱着我哭泣,有几次我偷偷地看到她拿着一个盒子,望着里面的东西默默地哭泣,所以我一直很好奇,想知道那个盒子里究竟装着什么秘密,或许那里面就装着我身世的答案。
我知道,我的妈妈已经死了,不然那个可怕的噩梦不会一遍又一遍、一年又一年地折磨着我。
我所创造的机会终于来了,那一次我趁曼姨不在,用私下偷配的钥匙打开了她的盒子,却被曼姨逮个正着……
那一次,我真正伤了曼姨的心,但是曼姨也告诉了我,我是她一个故人的孩子,而那个故人早就因为一次意外去世了……
从那时候起,我就经常背着曼姨,偷偷打听她的过去,后来我才发现曼姨的过去根本就不在月城,曼姨的曾经在云城……
无论如何,云城我是去定了……如果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曼姨行踪的话,我也不想勉强。”白姝安一鼓作气说完了话,大步走下了石桥,与若旻擦肩而过,头也未侧,径直沿着易安居的方向走去。
若旻难过地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身影,终于叫住了她,“我告诉你。”
白姝安略微转身,身后传来若旻熟悉的声音,“曼姨只告诉我,她会去找春华剧院的院长王之逸,她说王老先生曾对她有恩,恐怕现在遇到了一些麻烦,所以你去云城找到春华剧院的王之逸院长,应该就能够找到曼姨。”
若旻的话音未落,白姝安又继续前行,走了几步,听到若旻在身后疾跑了几步,她停步,他也跟着停下来,最后他无奈地说了句,“姝安,答应我,要好好地。”
这一次白姝安终于忍住没有回头,没有停步,她一口气走到了易安居,心中虽有千言,却一句都不能说出口。
第二十一章 雾都惊梦 (1)
次日清晨,大雾弥漫,白姝安一手拎着烟灰牛皮小包,一手提着红格旅行袋,穿行在人群熙攘的云城街头。
与无数穿梭来往的匆忙步履、无数冷漠疏离的陌生眼神不断交错,她开始感觉到一点无助和迷茫,坚定的步伐变得生硬。身体突然被一个迎面而来的强大冲击力撞了一个踉跄,手中紧握的旅行袋坠落在地,待回过神来,肇事者早已疾驰往前。
从后面追上来一个中年妇人,口中不住喊道:“姑娘,快帮帮我,抓住那个小偷,帮帮我……”中年妇人衣衫陈旧,大汗淋漓,跌跌撞撞地,眼看就要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