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换了台,一个略带沧桑的男声不紧不慢地唱着:“苍茫茫的天涯路是你的飘泊,寻寻觅觅长相守是我的脚步……或许明日太阳西下倦鸟已归时,你将已经踏上旧时的归途,人生难得再次寻觅相知的伴侣……”
听到这里他再次摁断了,一脚油门下去,车子便钻进了隧道里。
过了这个洞口,再往前人家渐少,九曲回旋的林间公路两旁,树林丰茂,花草繁盛,各色参天巨木直耸入云,光影流转,斑驳陆离的地面上落英缤纷,车子穿行其间,很有置身于原始丛林的感觉。他低头看了一下时间,五时一刻,突然惊觉时间已晚,想起此行的目的,他只好逐渐放慢速度,打算找个合适的位置掉头回去。
刚转过车身,不远处,透过白色的玻璃窗,他看到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停在路旁,它的右侧车头撞到了路旁的槐荫树上,看样子是出了车祸。
再往前看,一个女子,大约二十岁的风貌,静静地立在一棵高大的樱花树下,不见一丝焦急,三月天的黄昏,斜斜的夕阳穿过粉红的花瓣儿,滴漏在她的脸上、身上,微风飘过,她的白色长裙里就像长出了无数展翅的蝴蝶,飞呀飞,直飞到洛涵风的眼睛里去。
不知道是因那棵美丽的樱花树,还是那个奇异的女子,或许是这幅原始丛林里静谧迷人的画面,一下子就吸引了他的视线。
他把车子开到她面前,停了车,从窗口探出头来叫她,“小姐,需要帮忙吗?”
只见那个女子诧异地抬头望向他,微微颔首之后,只幽幽地说了句:“我们车子抛锚了。”她指了指身旁的车子,声音十分轻柔,正欲继续说下去,突然,从那辆黑色的桑塔纳下面钻出一个人来,不知是泥浆还是机油,黑乎乎地抹了一脸,大约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回头看到洛涵风的车子,如获大赦,“这鬼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好心的先生,见到你太好了。”他一口气还没喘上来,嘴里已吐出这么多话,实在有些气急败坏。
“好心的先生,我这破车一时半会儿是修不好了,您能否载我们一段,我们小姐赶着去演出呢?”只见他满脸堆着笑,那五官越发地挤到了一处,像一朵开在泥里的花。
“可以,你们上车吧。”洛涵风打开门锁,示意他们上车。
这时,那位女子回身唤了一声“琴姐”,从大树后面走出一个中年女子,提着化妆箱,向涵风哈腰后,轻手轻脚扶那女子上了车。这时洛涵风才听到那个女子迟到的第二句话,“谢谢!”虽然只是普通的一句客套,可是从她嘴里说出来,却格外婉转柔软,洛涵风不禁回头望了她一眼,才发现她的右手臂上绑着一条白色丝巾,被鲜红的血迹印了薄薄一层,十分醒目。
“这位小姐,受伤了吗?”洛涵风脱口而出,十分讶异她之前淡然镇静的表现。
“没关系,只是擦破了一点皮。”女子微微舒了一下眉,证明自己没事。
“不如还是去医院包扎一下吧?”倒是旁边的中年女子有些焦虑。
“琴姐,不要紧的,误了演出才不好。”
“早听我的劝就好了,把下午的演出取消掉,我们也不用赶得这么急,就不会发生这种意外,我回去……”
“好了好了……现在还说这些干嘛……”琴姐的唠叨被坐在前排副驾驶的老师傅阻止,她瞪了他一眼,叹了口气,看来两个人都对那个女子的固执无计可施。
洛涵风只好起动了车子,此时才想起问他们的去处:“你们这是要去哪里演出?”
“吴月大学,您知道地址吗,哦,我这儿有,”老师傅从裤兜里掏了一会,掏出一张黑乎乎的纸来递给他。随口又添了一句“好心的先生”。
“真是巧得很,我也正要去那里。”洛涵风稍转了下头,极其微薄地一笑,“我姓洛,您不要再那样称呼我了。”老师傅只好顾自嘿嘿地笑起来。
洛涵风低头瞥了一眼那张纸,原来是请柬,被泥水浸湿了,隐约还可见一些字,“邀请……月城歌舞团——白……参加演出……”以下全糊了,他递还给老师傅。
车子沿着原路返回,一路飞奔,一会儿就把他们送到了环山路,车厢里保持着异常的宁静。老师傅突然清了清嗓子问他:“洛先生喜欢看歌舞剧吗?”
“我们小姐,在月城歌舞界可是红人呢?”那个后座的琴姐也顺势添了一句,正待说下去,被旁边的女子用手肘一推,马上闭了嘴。
“歌舞剧在国外也是十分流行的,”他话说出口,又觉得有些失礼,“有机会要好好欣赏这位小姐的舞姿。”
“先生是吴月大学的毕业生?”那大姐看出他的无心,只好又转了话题。
“不是。”
“那是在那儿教书么,看着就斯斯文文地,像个老师的样。”
“不是。”他的笑容依旧淡淡地,有些勉强,但却出乎意外地补充了一句,“我这还是第一次去吴月大学。”
“你这是什么眼神,看先生开的宝马车,就知道,一定是去吴月大学参加庆典的贵宾。”这时,坐在前排的老师傅突又转过身来,对琴姐说道,“哎,这年头,有钱又这么好心的人,真是不多了。”
被他这么一提醒,琴姐也起了兴致,连声不绝地夸赞起他。洛涵风对这些言过其实的谄媚之辞虽没有厌恶,也并不留心听。无意间一转头,看到观后镜的一角,那个女子好似有一丝错愕,之后眉头紧锁,脸色煞白,像是伤口牵扯的疼痛,她的一只手紧抚住右手臂,整个人无力地靠着车窗,像是注意到他的注视,她立刻转过头,脸朝向窗外……
他打开一线车窗,傍晚的风柔柔的,夹着花香扑面而来,等到他再次回头时,发现她神色已经恢复正常,一双清亮的眼睛,柔柔地看着窗外,她的脸染着晚霞的红晕,突然间动人起来……
这时,在吴月大学水月阁内,早已热闹非凡。这座新建的多媒体剧院刚刚落成,就迎来学校79周年庆典,可谓任重道远。
门口迎宾处,有一位身着孔雀蓝精丝缎礼服的女子十分惹眼,虽然身材略微发福,但那双细长的小眼睛里,依然闪烁着灵气,微笑自若的样子,还带一点少女的天真,完全看不出已是四十几岁的年纪。
她的旁边站着一位男子,一副方边黑框眼镜挡住了眼睛,在瘦小的脸庞上显得不太和谐。见一波宾客络绎进去,那女子回头对他说道:“文涛,晚上参加演出的演员都到齐了吗?”
男子恭顺地回答:“是的,大部分已经到了,现在都安排在化妆间里,等待演出开始呢。”
“这次多亏了你的帮忙,我省了不少心。”
“云老师客气了,我曾经也是这所学校的一分子,如今母校有事,自然责无旁贷了。”那双被挡住的眼睛似有若无,眼角眯起的笑纹却深而皱。
“不愧是当过学生会主席的,这几年在电视台也没白混,我们的晚会被你搞得有声有色。”
“云老师真会夸奖人,要是份内的这点本事也使不出来,那当初岂不是白听了您的几年教诲?”
中年女子咯咯咯地笑起来,“你这张嘴啊,在哪里都好使,倒是你那个妹妹,跟你那时候比起来,逊色了许多啊,你有空多教教她。”
“女孩子么,脸皮薄,初次碰到这样的大场面,有点手忙脚乱了,以后还要云老师多照顾。”他嘴里这样说着,心里却像吃了黄连,苦得牙根里丝丝作响。
说曹操曹操到,他的妹妹孙文婷此时正急匆匆地跑过来,差点撞上了一个银发老者。
孙文涛看不过去,只好迎上去,低声责备道:“发生什么事,这样慌慌张张的?”
她紧张兮兮地凑到他耳边,小声说话:“那个歌手叶欣,还有月城歌舞团的白姝安还没到。”
“叶欣现在是月城最红的歌手,必定是掐准时间来的,我半小时前跟她的助理通过电话,现在应该已经出发,你不要着急。”文涛一边安抚妹妹一边也在心里思忖,“白姝安呢,她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没想到这年头,一个跳舞的比名歌手还甩大牌呢,下午的彩排都没出现。”文婷嘟囔着嘴,有些愤愤不平地说。
“住嘴!”文涛突然喝住她,“你懂什么,白小姐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耽搁了。你先去打电话问问歌舞团那边……”
“已经打过了,他们说她下午在外面演出,会根据预定时间到的。”
孙文涛心里清楚,白姝安的演出事项还在其次,关键她的节目是由云主任钦点,得罪了她,这许多天的奔波又要付诸东流。
“发生什么事了,你们俩在这咕哝了半天,叫你也不应。”冷不丁云薇的一句问话震得孙文涛差点失了神。
“不过是主持人服装的事,交给我好了。”他抬头看了看钟,已将近6时了,而演出时间是6时半。
这时后台轰然热闹起来,原来是著名歌手叶欣到了,有几个崇拜她的学生控制不住情绪,大声尖叫着要合影签字。
云薇见了,只好过去,文涛迟疑了半步,见文婷还跟在他身后不出声,气不打一处来,“还不快去门口看看,也许这会白姝安他们也要到了。”
吩咐了文婷,文涛三步并作两步赶在云薇之前,把那几个学生散到两边,又彬彬有礼地向叶欣介绍:“叶前辈,这位是我们吴月大学教务处的主任云薇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