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文涛因云薇向他打探过洛涵风的身份,顺带也了解到白姝安伤势的发展,心内窃喜,遂添油加醋地向洛涵风汇报:“那天白小姐失血过多,身体虚弱,原本是需要多多休养的,但是她在医院待了一周,就强制要求出院了,你也知道她的脾气,十分好强,谁都劝不住……哦,对了,我们云主任和白小姐的老师,就是月城歌舞团的团长林曼音,他们到处打探救白小姐的那位好心人,幸好你离开之前到学校跟我告别,不然恐怕到现在大家都不知道那位好心人竟然是洛少爷……他们得知你当晚就匆匆回了云城,十分失望,本想当面向你致谢的……”
出人意料地,这次洛涵风没有打断孙文涛的絮叨,只静立地在试衣间里,等到他讲完,才开门出来,他漠然的眼神掠过孙文涛神采飞扬的脸,直视着前方,然后默不作声地走过他身侧,一路往前。
孙文涛紧盯着他神情淡然的脸,看不出阴晴,心下忐忑,仔细思量着自己刚才的话里,究竟哪一句失言得罪了他,思索了半天也未果,只好战战兢兢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起走到店铺前厅,发现白姝安正巧换好了衣服从女试衣间出来,她原不是丰腴的体型,这件修身的裙子更显得腰部格外的纤细,给人婀娜秀丽的感觉。
众人一阵赞叹,白姝安微笑着敷衍了几句,托马斯提议继续到湖畔游玩,大家都表示同意,一群人便兴致高昂地离开了店铺。或许是因为傍晚时分的湖畔风光太过美丽,让人流连忘返,众人都没有问接下来要去哪里,只是随心所欲地往风景秀丽处行走。
走在最前面的两个人是洛涵风和白姝安,紧跟着的是皮埃尔和托马斯,走在最后面的是孙文涛、孙文婷兄妹俩。夕阳里,一群影子交错地叠在一起,越拉越长。
路过一片清清水塘,许多白天鹅排成一列,争相飞着,飞不了太高,又一只只扑腾腾地掉下来。
托马斯在后面大叫:“这些天鹅怎么回事,飞得这么困难?”皮埃尔对中文不是十分精通,但勉强能听懂意思,便顺着托马斯的视线一起望过去。
他们身后的文涛见了,大声附和道:“大概是喂得太饱,这年头,天鹅也贪吃。”听得过路的人也一起哄堂大笑起来。
洛涵风顺着他们的笑声望去,仔细端详,竟看到一张白色的丝网,阳光下,这张网若有如无,却如一股无形的力量牢牢地将这群天鹅锁在里面。
他无奈地说了句:“这群天鹅竟然这么执着,明知道飞不过那张网,可还是不停地努力尝试。”
白姝安听到他的话,有点吃惊,不禁朝那群天鹅深望了一眼,阳光下,它们灿烂无比,白翼展翅,每一次都作出最完美的姿势,可刚到半空就被网的阻力无情地击落,越是用力,阻力越大,掉落时也越疼痛,可它们还是顽强地再次准备好腾飞……
她不忍再看,幽深的眸子里泛起一股湿意,低低地说了一句话,连自己都听不太清楚:“谁不渴望自由飞翔!”说完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
洛涵风落水时间不长,气力也恢复得很快,此时已经能跟得上她忽然加快的脚步。阳光下,她漆黑的长发湿漉漉的,在晚霞的光里变成了栗色,每走一步,都轻轻地跳跃着……
两个人一路快走竟把后面闲逛的人甩开了一大截。此时沿着曲径,穿过一片早已凋谢的桃花林,走进一座八宝凉亭。他凭栏远眺,湖面平静如水,渺渺烟霞里,不见逶迤群楼,只有青山隐隐,全然不是刚刚的热闹景象。
身处青山绿水间,本该心旷神怡,他却突然觉得心有余悸,脑中浮现出落水时的景象,一个影子,一个长发飞舞、浑身充斥着血腥味的身影,正向他游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他想努力看清楚她的脸,可是已经没有力气,无穷无尽的黑暗阴沉沉地压下来,他就要窒息……?一股阴森森的寒气从身体里往喉咙口涌,他打了一个寒噤,问身边的女子:“你知道我刚刚在水里,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她与他隔着一根圆柱,也是倚栏而立,因为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她随口说了个词语:“恐惧?”
“不是。”
“脑中一片空白?”
“不是。”
她歪过头,才发现原本那张神采奕奕的脸上竟没有一丝血色,眉头紧锁,漆黑的眼眸里好似藏着哀伤、痛苦还是恐惧,看不清楚,只觉得有一种冷冷的寒光正向她袭来,在这温暖的初夏时节,她不禁缩了缩身子,低声问他:“你没事吧?”
他没有说话,过了好半晌,叹了口气,好像是自问自答:“那是幻觉,是幻觉!”转头看到她正凝神细听,嘴角微微一扯,不好意思地挤出一丝笑,他说:“是遗憾!”
“遗憾?”她默默地重复了两遍,好像在咀嚼他话里的意思。
“遗憾短短的一生,就这样完了,却没有做完想做的事,白白地在人世走了一遭……”
本来看到他刚才失魂落魄的神情,白姝安胸口急急跳了几下,禁不住胡思乱想起来,现在一听这话,原来还正常,她轻轻吁了口气,半试探半调侃道:“那倒是,像你这样的身份,这样走了的确可惜。”
他眉间的哀愁越发地凝重,无力地摇了摇头,浑然不顾她的取笑,顾自感慨:“大概是我太贪心了,都说世事难以两全……”
“这可不像从你这样的有钱少爷口中说出的话,难道你所过的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日子么,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你求而不得的呢?”
他蓦然侧头,一双深邃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面无表情地说:“就是因为那些东西来得太容易,所以才觉得无趣呢。”
她板着脸一本正经地回答:“洛先生,请原谅我书读得少,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词语来解释你这种犯贱心理的根源,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我倒很希望你再到水里去沉一回,最好,这次上来以后,可以彻底把这些罪恶、缺乏良心的念头从你的脑子里洗掉……”
“哈哈哈……”她这话竟然把他给逗笑了,他的笑声纯粹、明朗、干净,一层层回荡在山间,满湖的绿水都跟着一起欢笑。
过了许久,他才停下来,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我不知道原来你对我这个阶层的宿怨这么深,真是庆幸,”他故作虚惊一场,缓缓拍了几下自己的胸口,“刚才你不知道落水人的身份,所以阴差阳错救了我,不然我可真的惨了,真是千万个不喜欢在水里被洗脑的感觉啊,你说,我该怎么感谢你呢?”
她转过圆柱,立到他身边,回瞪了他一眼,涨红着脸,气鼓鼓地嘟着嘴,仿佛憋着一肚子说不出的怨气,不客气地回敬:“你不需要感谢我,你救过我,这次我又救了你,算是两清了,从此以后,我们互不相欠。”
听完她侠肝义胆、义薄云天般的回答,他再一次放声大笑,笑得太过激烈,他只得趁着喘息的间隙断断续续地说话:“其实这次来月城,是代表我父亲参加吴月大学的学术研讨会……现在研讨会已经结束,今晚校方做东,在湖畔的画舫上聚会,还有演出。”
“那又怎么样?……喂,别笑了……”
“我想邀你参加……,为我们表演助兴……那次在礼堂看你的演出还意犹未尽呢。”
“谢谢邀请啊,”白姝安扑闪着一对秀丽的大眼睛,对他俏皮一笑,“不过不用了,因为…我本来就是受邀人之一啊。”
这次换他愣在了原地,而她则弯腰笑起来,她这一笑,就如山涧的那弯清泉,踏歌而行,搅得一湖的池水都失了色,漫山遍野的杜鹃都跟着笑了……
不远处终于传来人群熟悉的责骂声:“这两个人躲哪里去了,找那么久还找不到?”
“不够意思,两个人躲起来说悄悄话呢。”
“洛……涵风……!!”
“白小姐……”……
“在这儿呢!”声音此起彼伏,叫得他们都不好意思了,只好一起大声回应。
第七章 月夜泛舟 (1)
当天晚上,月城湖畔望月桥边、风雨亭旁,人影绰绰,仔细一瞧,才见一座游船,它有一个古典的名字,叫做“浮梅槛”。
游船泊在岸边,两层结构,灯火通明。远看,两柱龙凤盘绕首尾,气势如虹;近观,恰似一个精致的亭台横贯底座,雕檐画栋,碧栏轩窗,如此巨制,堪称当时之最。
通道上,一群人正往船上走,间或还有金发碧眼的外籍。
云薇今天穿了一件枚红色鱼尾晚礼服,站在船头迎宾,她小露双肩,使得原本丰腴的体型更显性感诱人,远远地看到白姝安和洛涵风一前一后地走过来,她眯缝起双眼,得意地笑起来。
白姝安抬手抚了抚突兀而跳的眉心,前因后果已经明白了五六分,还没等幕后操手发言,白姝安已经急急地走到云薇身侧,低头在她耳畔轻语道:“云姨,您这招是不是太明目张胆了点,就不怕曼姨知道了跟你翻脸?”
云薇面上带笑,一边恭敬地向迎面而来的洛涵风点头致意,一边把手悄悄地伸至白姝安的后腰部,狠狠拧了一下以示惩戒,白姝安皱了皱眉,忍着痛不再作声,云薇这才满意地收回力道,把手轻轻搭在白姝安的肩头,笑问洛涵风:“洛先生,傍晚的湖光山色美么?”
洛涵风略一沉吟,缓缓说出:“落霞与孤‘鹅’齐飞,山水共长天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