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已经走到高楼后面一处茂密的小树林里,正值初夏时节,杜鹃即将落幕,栀子花递来淡淡幽香,缤纷落英铺在绿荫下,更显得此处环境的清幽和僻静。一条羊肠小径在枝繁叶茂间劈出几方圆地,均放着一张石桌,石桌旁围了几个石凳,这个绝妙所在是早起的学员们练声休憩的好地方。
穿过这片树林,可见一条细河蜿蜒横在眼前,河对岸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四处白墙黑瓦、四角飞檐的院子,如今是团内部分领导及有资历的演员们的住处,低矮的围墙和朱漆木门铸成一道又一道屏障,曲径通幽,看不清里面的景致。
河道上,架着四座石桥,分别通往各处院子。杜若旻沿着河的西面走到尽头,穿过沁芳桥,看到一处大院子,自成一片天地,院子的门牌上写着“易安居”三字,这里是团长林曼音的住处,他听到里面唱歌的声音,不自觉地停了脚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到今朝都赋予断壁颓垣……”今天她唱的竟然是《牡丹亭》,她的嗓音有些沙哑,不多时,竟变得哽咽。
杜若旻轻轻推进门去,看到那棵白兰树下,曼音熟悉的身影有些孤单,她穿着一件墨绿丝绸长裙,齐腰长发掉下来,与那棵树一起,倒像一幅画似的,却少了些红色,暖暖的颜色……她明媚的眼被点点泪珠晕湿,使得原本瘦削的脸颊显得有些凄美动人,这竟然是一个四旬女子的柔情,若旻微微一怔,知道今天的曼姨不同于往日,就默然立于石径旁的紫藤架下,不上前打扰。
林曼音唱完一曲,才缓缓回头,看到杜若旻,一边指指身旁的白兰树,一边淡笑着说:“你看,六月天还没到,这白兰花就已经含苞待放,我清早起来看到这些花骨朵,觉得真美,就起了兴致,对着它从《梁祝》唱到《牡丹亭》,还觉得唱不够,连你进来都没有发觉。”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屋里走去,杜若旻慢悠悠地跟在后面,脑子里对于刚才见到的伤感一幕挥之不去,也不知是自己的错觉,还是被曼姨的生动演唱所感染,胡思乱想着,人已经坐在了客厅的红木椅上,一抬头看见曼姨正微笑着地把一杯泡好的绿茶递过来,这一次他看到曼姨的眼里只有笑意,才觉得刚才是自己想多了。
杜若旻一颗心定下来,开始汇报此次前去南方担任舞蹈比赛评委的一些具体情况。
月城歌舞团创立十二年来,以独具风格、绚丽多姿的歌舞艺术蜚声国内,特别是他们舞蹈队里的金字招牌杜若旻,生得芝兰玉树,待人谦谦有礼、舞姿又别出心裁,无论是民族舞还是拉丁、爵士都能把握得恰到好处,因此许多文艺晚会都会邀请他前去表演,为了提高知名度,杜若旻还会以歌舞团的名义到各种地方舞蹈比赛中担任评委。此次去南方就是应了当地政府的邀请前去担任舞蹈比赛的嘉宾,从预赛到决赛历时2个月。
“……这一次去南方,虽然他们的比赛规模不是很大,倒也涌现出不少好的苗子,有几个表现突出的,我也单独找了他们聊过,希望他们能够加入到我们的团队里来…………”杜若旻平静地望着林曼音,慢条斯理地说着话。
“姝安这回因为云薇那边的庆典演出,又失去了跟你同去的机会,刚开始还跟我别扭了好几天呢,你见过她了吗?”听完杜若旻的汇报,曼音未作评议,只微微点了下头,却把话题转到了白姝安身上。
杜若旻不动声色地回道:“见过了,刚才来之前我去了一趟舞蹈房。姝安没有去过南方,所以才那么想跟着去,但是既然是云姨点名要姝安过去助演,我们当然不能推辞了。”
“她怪我把她拴在身边,据说快要变成笼中的金丝雀了。就拿这回受伤的事情来说,流了那么多血,还要死撑着上台,最后竟然弄得晕倒。唉,真不知道,如果我不在身边看着她,她要怎么生活。”
若旻听到最后两句,眉头渐渐锁起来,眼前拂过她手臂上鲜血淋漓的样子,叹了口气:“姝安的脾气虽然倔强,行事有些自我。但是上台表演的态度,完全是因为她从小听从您的教诲,以舞为天,我想即便是下一秒血管爆裂,她也会坚持到最后的。不过经过这次之后,希望她会收敛一些,一个女孩子身上,要再多留几道这样的疤,她自己肯定也会受不了的。”
曼音抬眸深望了他一眼,若有所思,“也不知道,我那些严苛的教诲,究竟是错是对。”两个人沉默地坐了一会,曼音才接下去说,“明天我要去云城。”
“云城?”
“是的。”曼音的声音有些恍惚,仿佛连她自己都无法相信这句话出自她的口中。
房间里只飘荡着林曼音圆润细腻却略带沙哑的声音,“我知道,你们都很好奇我的过去,也隐隐约约地清楚云城跟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为这些年来,那里是我们团的禁地。的确,我在那里生活过许多年,享受过观众的鲜花和掌声。在那里,有我的恩师、挚友、亲人,还有……”微不可及地一声叹息,“王之逸这个名字也许你听说过,云城春华剧院的院长,他……算是我的半个老师吧,昨天我意外地接到了他的电话,眼下他的剧院遭遇到前所未有的麻烦,他请我到云城助他一臂之力,所以,我决定明天启程……”
杜若旻挺直着背,静静地坐在红木椅上,恭敬地听着林曼音的陈述。
“姝安的脾气你我都很清楚,我虽然已经告诉她明天要去云城,却没有解释原因。云城对我来说是伤心之地,对她来说……唉,这件事情知道得太多,对她没有好处。这几天我不在月城,你帮我看着姝安,别让她惹出什么事来。”林曼音说完后,深吸了一口气,眼睛望到窗台上,跟着慢慢地起身走了过去,她的这一举动意味着已说完这个话题,且不愿意再多作解释下去。
杜若旻微微点了点头,默默地跟着站起身,诚恳地说:“曼姨放心,我会照顾好姝安。”
窗台上,一盆四季海棠正花开极盛,粉白相间的花蕊在晨光下熠熠生辉,若明若暗的笑容爬上了她的脸。林曼音转身又跟杜若旻说了一会话,无非是细细交代接下来团里的重要演出事项,之后,她怜惜地望着他说道:“看你脸色这么差,肯定还没有睡够,快回去好好补一觉,明晚天堂剧院有一台演出,安排了你与姝安的舞剧《红楼梦影》。”
杜若旻确定了她没有其他的吩咐之后,才告辞出来。走不了不远,又听到院子里传来唱曲声:“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第十一章 落花微雨 (1)
“琴姐,我的发箍松了……”
“琴姐,我的佩带在哪儿啊?”“眼影还不够浓,琴姐……”
天堂剧院,女化妆室里一团忙乱。
“该死的宝珠还没到吗,不知道又跟哪个小白脸约会去了,索性让我去跟曼音说下,别在团里干了。”琴姐一面帮映柳梳头,手上的簪子一根根利索地插到她发髻里,嘴里烦躁地唠叨着。“好了,好了,你们叫也没用,姝安还等着呢,总不见得你们一个个,比她更重要吧。”
映柳一把夺过琴姐手里的木梳,抛过去一个媚眼,嗲声嗲气地说,“行了,琴姐姐,剩下的我自己来收拾。”
琴姐不理她,自顾往里间去了。专属化妆间里,白姝安穿好了舞蹈的服装,蓬散着长发,独坐在镜子前,悠闲地看着报纸。
“音乐都快响了,你还有这闲情!”
“看来今天又把你忙坏了?”白姝安懒洋洋地回答。
“能不忙吗,那宝珠,三天两头迟到。”琴姐从化妆箱里拿出七七八八的工具,开始帮她梳理发型。“不就仗着她那七叔父还是八舅爷,传言是这剧院的总经理的什么亲戚。”
琴姐口气里满是酸涩,白姝安打趣地说:“我看就算她亲舅舅是这剧院的总经理,琴姐也不放在眼里的。”
琴姐笑得两手一哆嗦,手里的一把头发松松垮垮地掉下去:“你这小妮子,不跟你扯笑了。有时间帮着劝劝曼音,正经找个踏实的,不然真的想忙死我这把老骨头吗?”
白姝安不作答,只对着镜子傻笑。
琴姐梳好了头,急匆匆地出去,那门才关上,又钻进一个头来,这次是映柳。
映柳手捧热茶,用吸管吮着,一幅焦灼难忍的样子:“外面实在太吵,我到你这里透透气。”
“是不是宝珠来了?”白姝安一面给双唇上色,一面欠起凳子为她让路。
“可不是,也不知她哪里来的胆子,明目张胆地迟到不说,连琴姐也不放在眼里。”映柳拉起厚重的裙角,整个人坐到梳妆台上,两条腿悠闲地来回荡着。
“不说她了,说说你们这次去南方,有什么有趣的事?”姝安抿了抿唇,新上的粉色唇彩便均匀地化开在两瓣薄薄的唇上。
映柳突然捧腹而笑:“说起来还真有。”
“什么事……”白姝安一下也来了兴致,停下动作,反过身子,掐着她的手腕催促道,“快说呀!”
“两个贵妇打架,你见过么,还当着几百人的面。”映柳蹭一下跳到地上,摆起一个气势汹汹的架势,那石榴裙裾也跟着曳地而走。
“哦,原因?”白姝安半信半疑。
“自然是为了咱们的舞蹈王子若旻哥咯,你不知道,他在广州迷倒了多少女人!”映柳清了清嗓子,说得天花乱坠,“那些天我和若旻哥在广州xx电视台演播厅的比赛现场当评委,你也知道,现场也有好几百号人,有两个女人从海选到决赛,每次都坐在观众席第一排,还时不时地向若旻哥跑过来几个媚眼,一看打扮就知道,都是那些早早嫁了人,老公在外面花天酒地,自己独守空闺,又不甘寂寞的贵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