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香随口找了一个借口,把铜钱递给那群小孩,小孩子们接了钱,大叫一声:“走,咱们去街口买面人去!”
等到所有人散去,秋香才不紧不慢的靠过去。
她有些紧张,既希望那是唐寅,又不希望那是唐寅,一种极为复杂的心理在她心中盘旋。
那人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裳,几乎已经无法看清衣服的底色,不过从样子上来看那是件中衣,也不知本该存在的外衣是自己丢了,还是被赶出宁王府的时候就没穿。
秋香完全无法想象那是唐寅。
像唐寅如此桀骜不驯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只穿着中衣在大街上装疯卖傻,秋香不能想象他如此狼狈的样子。
她深呼吸一下,正想走过去。
这时那个睡着的人醒了,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就像是错乱的扫把,秋香只能透过一点点的缝隙看清他那双眼睛。
一双黑眸深邃无底,宛若平静的湖泊。
秋香急切地问:“你是唐公子吗?”
可是他的双眼此时却迷蒙起来,他突然猛地站了起来,吓秋香一跳。
他拍着手对秋香喊:“哥哥!”
他说:“哥哥,我饿……”
“……”
秋香的表情蓦地一僵,那个熟悉的声音她又怎么会不认得,声音的主人曾经对她说:‘方才不得已冒犯了秋香姑娘,还望见谅。’
他曾经说:‘那嫁与我可好?’
他也曾经说过:‘唯恐秋香担心,唐寅便以这枚银簪为证,他日必将完好归于秋香手中。’
然后呢?
然后他就成了这个模样?
秋香咬着下唇,竭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她怕只要一不小心她就仍不住朝他大叫。
秋香听见自己有些颤抖的声音响起:“唐公子,你是在同秋香开玩笑吗?”
她直接把自己的名字报了出来,然后走进对面那个脏兮兮的人,她从怀里掏出一把牛角小梳,细细把对面散乱的头发整理成一股。
她还记得这把梳子不正是唐寅塞给她的吗,没想到现在却用上了。
对面的唐寅迷蒙着一张脸,在秋香快要把头发整理好的时候抓住了她的手。
炽热的温度快要把皮肤灼烧。
他喊道:“秋香?”
他喊她名字的时候总有带上一种若有似无的轻佻,一开始秋香总是不满,但时间一长她便也习惯了。现在他仍用着这种语气,但秋香已然不想抱怨,这语气熟悉的让人怀念。
此时秋香却有种喜极而泣的感觉,她眼圈一红心中喜悦,声音却带着哽咽的味道:“你果然认得我……”
——我就知道唐公子只是在装疯。
她想这么说,但是后半句话她还没有说完,就被眼前那人下一句话打入了地狱。
“秋香……哥哥?”
“……”
他原本显得十分清俊的那张脸宛如懵懂的孩童,眼里一片清澈纯真,再也不见当初的傲色不羁。他虽然是唐寅却又不是秋香认识的那个唐寅。
秋香不愿意相信。
她又来回试探了好几遍,可对面的人依旧带着憨傻的笑容,他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孩子。
最终秋香那酸涩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她看见唐寅嘴角龟裂,脸上带着一道道的淤痕,中衣敞开的领口中更有结痂的伤痕映入眼帘,她再仔细打量一眼,便发现这件灰扑扑的中衣除了脏乱外还印着一朵朵的血迹,只不过太过脏乱的样子让人一时无法察觉。
她想,他的伤口十有八丨九是因为自己的关系,她就知道像宁王那种睚眦必报的人是不会放过唐寅的,尤其在得知唐寅把她放跑了的情况下。
秋香陷入了一片自责,而把她从个人世界中拉出来的是脸上粗糙的触感。
唐寅正手忙脚乱地给她擦拭着眼泪,嘴里小声念叨:“哥哥,不哭……”
他的手很脏,把秋香脸糊上了一层灰,不过秋香没有注意。
她抿了抿唇,伸手穿过对方的腰肢,把对方搂入怀中,不过因为身高和体形的关系,她是拦腰抱着对方。
秋香听见自己坚定又温柔的声音在此时响起:“唐公子!我带你回苏州!”
而被她抱住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作者有话要说:隔壁的文稳定下来了。
我决定在这文没完结前不开新文了。虽然没什么信用,但是还是努力关系吧。
Chapter .90上路
唐寅疯了……
秋香一直不愿意相信,可她试探了好几天都找不到一丝破绽。
如果他只是想骗过宁王,那何须在秋香面前如此,她根本不会出卖他,原本两人就应该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
——唐寅真的疯了。
其实这也不能算疯,因为他只是智商倒退回了五六岁,简直就是童心未泯的小孩子。
秋香安慰自己,即使他真的疯了痴了傻了也会有好转的一天。
至少历史上的那个唐寅从来不是疯子不是吗?
但是秋香还有那么一些不安,这里不是历史,而且她的到来让事情发生了奇妙的转变,也不知将来究竟会是怎样的结果。
秋香说要带唐寅回苏州也并不是开玩笑,南昌很快就要变成兵变之地,恐怕到时候百姓会陷入水生火热之中,两人留在这里绝对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唯一让秋香担心的却是石榴,那么多天她还是杳无音信,可她已经不能再等了。
要带着唐寅去苏州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说现在唐寅傻了,上路怕是有大大小小的麻烦,光是要避开宁王府的耳目就不是件容易的事。
秋香找到唐寅的当天连客栈都没有回去,那几天的工钱不要也罢。
她带着唐寅找了户人家借宿,然后两人又乔装打扮一番。
再替唐寅上完金疮药,整理行囊时。秋香发现他那件黑漆漆根本看不出原色的中衣里,有个硬邦邦的东西。她微微诧异,掀开一看便瞧见一抹银色显现在了眼中。
在阳光的照耀下那银色的闪光熠熠生辉。
上面刻着精致的桃花,可不就是她那枚被唐寅夺去的那枚银簪吗。
原来他还带着身上。
秋香虚掩着袖子站在窗前,纸窗上的纸糊大约前不久才换了一层新的,洁白的颜色被阳光染上淡金色,秋香隔着椽把簪子比在阳光下,银色耀眼的光晕迷蒙了秋香的眼。
她此时的心情渐渐从无所适从中平静了下来。
冬天的风在日光底下显得也不是那么冰凉刺骨。
正当秋香把玩着那枚发簪的时候,唐寅跑了进来,他在那件脏兮兮的中衣里来回翻找着什么。秋香不过是一瞬便猜到他的用途。
她露出一个淡笑,眼里的光彩流转,一手捏着发簪的尾巴在唐寅面前挥舞了一下。她的语气俨然透露着轻快的味道。
“你是在找这个吗?”
比起秋香的淡然,唐寅显得紧张极了,他此时就像是护崽的野兽,一下子就扑到秋香面前把那枚银簪给抢了过去。
他的力气可不小,一不小心就把秋香给弄疼了。
这下秋香忍不住皱眉。
而对面人却无所察觉。
在那人无辜的表情下,她无奈甩了甩手。秋香拉着唐寅坐到屋里仅有的两张圆凳上,然后不动声色把他的衣服稍稍整理了一下。
此时他穿的是屋主的粗布短衫,而屋主是个中年发福的胖子,因为身材的差异,这套短衫穿在他身上有些滑稽,就像是偷穿父亲衣服的少年。
再加上他在秋香印象中永远是一袭白衣长袍的书生打扮。
这前后的差异过大,让秋香掩藏不了眼底的笑意。
不过当她看到唐寅那张清俊的脸上带着的淤青时,便笑不出来了。
洗净后,那些伤口更为明显,也不知道要过过久才能好。
秋香眼神黯淡下来,却在对方迷惑的眼中换上温柔的表情,她问:“你还记得这枚发簪是谁的吗?”
唐寅眨了眨眼没有说话,一脸懵懂。
秋香说:“没关系,等你伤好的时候就能记起来了。”
她是这么希望的。
其实她早就给他找过大夫,不过这些赤脚大夫又总是说得语焉不详,要不是碍于宁王府的眼线她至少还能找几个坐堂大夫来瞧一瞧,看来在出南昌地界前是没指望了。
秋香当天给远在苏州的祝枝山写了一封信,她大致把事情交代清楚。
第二日,她便带着唐寅出城了,冬天不宜走水路,她只好找了辆马车该走小路,等到出了南昌地界才转官道。
因为还有半月便要新年,通常的车夫根本不愿出行。
秋香没法,只好从人牙子手里买了个会赶车的小童。这倒不是秋香想要省些银子,主要她怕买了壮汉到时候会对她这个弱女子和唐寅,动什么不好的心思。
再加之这小童的模样随了她的眼缘,倒与那个乞儿阿旺有几分相似。秋香给他起了个名,叫做小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