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时节,路不好走。
三人走走停停,这个年便过完了。
唐寅身上的伤也好得七七八八,如果忽略他的眼神,那张脸便已然恢复了往日里的神彩。秋香偶尔会对着他发呆,就好像是在怀念什么。
人果然只会在失去的时候才懂得珍惜。现在秋香倒是有些明白这句话了。
两个月后马车进入杭州的地界,人人都道上有天下有苏杭,这里没有了南昌的冷清萧条,街道上弥漫着将要来到的春意,似乎连阳光也温暖不少。
路旁传来不少眼界的叫卖。
大多数都是解馋小吃。
冰糖葫芦、绿豆糕、馄饨、阳春面……
这惹得小六咽着口水心猿意马,到了最后连唐寅都忍不住开始闹腾。
秋香叹了口气,数着钱袋中为数不多的铜板开始发愁,一路上的花费她虽然在竭力控制着,但几个月下来饱满的荷包还是见了底。
估计再过个三五天他们便要风餐露宿了。
他们不吃不打紧,这马可不行,要是这马饿着了可还怎么赶路。
而且唐寅的药钱也没有着落。
秋香最后咬着咬把怀里的牛角梳给掏了出来,可是这东西又不值钱,就算是死当也卖不出好价钱。秋香感觉真是被逼到了穷途末路上。
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
她看着在旁边抱着她胳膊,卖痴撒娇要买馄饨吃的唐寅,沉默下来。
也不知道这一路的苦到底是为谁吃的,她忍不住气道:“你真要吃的话把那枚簪子给我,你给了我我就给你买馄饨!”
她想把那枚簪子当了,那好歹也能卖几个钱。
唐寅听了‘唰’得往后躲开,再也不敢搂着秋香的胳膊说什么,他捂着怀里的东西眼里只剩下警惕,生怕一个不注意被秋香抢去自己的宝贝。
是的,宝贝。
他是痴了傻了,但是人的潜意识还在,他本能地觉得那是他不可以丢掉的东西,那是非常重要的东西。每次当他看着这枚簪子的时候,他的心底总是暖洋洋的,有种说不出的悸动。
秋香看她紧紧护着怀里的东西时,心底一阵发酸。
她能有什么好气的,说道底他弄成这样还不是因为自己。可他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记得和自己的约定。人在簪在。
唐寅答应过她的话向来千金一诺。
哪怕是卖身契他也给她要来了。
但此刻呢,他还赤红着眼,对自己一脸的防备。这人都在他跟前,簪子却比主人要紧,真不知道是为哪般。
秋香收了眼底的涩意,对唐寅讨好一笑:“行了,我这不是与你打趣吗?”
“小六,走吧,我们这就去吃馄饨。”
银子的事还是等再想办法吧,其实不说唐寅,就连秋香自身也是不愿意把东西当掉,毕竟这对她来讲讲已经不单单是一枚发簪和梳子的事。
听到这句话唐寅终于露出一个笑脸。
这下得了心愿,他又没脸没皮地贴了过来,嘴里含着她的名字:“秋香……”
为了这称呼,秋香花了不少力气。
也不知道唐寅小时候是不是那么固执,一开始认定了她是哥哥,便一直喊着这个称呼。可这男人年纪明明比她大了七岁,这哥哥听着还真是别扭极了。
要是等他这疯病傻病好了,还指不定怎么变脸呢。
所以秋香只好把女装穿了回来。好在他还分得清男女,能开口叫她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尽量再多写一些
Chapter .91惊马
唐寅说要吃馄饨,秋香便寻了个干净的露天小摊。老板娘是个三十出头的女人,嘴里操着一口吴语,说话慢腾腾地听着温柔极了。
秋香把桌子上的筷子来回擦了两遍才把它递给唐寅。
唐寅对她咧嘴一笑,一手拿一只筷子来回倒腾,秋香想要制止他这番行为,却被他矮着身子躲了过去。
秋香无奈的叫道:“你给我坐好了!”
老板娘见得她们两人的互动,当下一愣,手中的动作却没停止她来回舀着馄饨问:“姑娘,你家相公这是啥毛病呀?”
“他不是我家相公。”秋香脸上的表情顿了顿说:“是我家公子!”
唐寅跟着起哄:“相公公子!”
小六则在一边装作没听到。
然后老板娘就心领神会的笑了。
秋香瞪了一眼唐寅,才对老板娘道:“他撞到脑袋了,弄不清事,别理他。”
老板娘问:“撞了多久了呀?看过大夫没?”
“也就个把月吧,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秋香随口说道,又不由自主问:“老板娘,你们这里有比较出名的大夫吗?”
“嘿,你这可真问对人了。”老板娘得意地笑笑:“我家对面就住着杭州城最好的大夫,我这不是想给你介绍才问你来着。”
秋香一听,赶紧把老板娘给的地址记下。虽然途中给唐寅都找了不少大夫,可一点也没有好转,她只能遍打听大夫的消息边带着唐寅往苏州赶。
她不知道老板娘说的话有几分真,不过好歹也要找几个人问问,哪怕一丝希望她也不愿意放弃。
热气腾腾地馄饨很快被端上桌,老板娘吆喝道:“三碗大馄饨!”
唐寅眼睛登时一亮,连忙在碗里戳了个馄饨往嘴里塞,可才碰到舌头就把他烫的哇哇叫,手舞足蹈得站了起来。
秋香扶额,只好找老板娘要了碗凉水端给唐寅。
等他再坐下,秋香便吩咐道:“你等了凉了再吃,没人会抢你的馄饨。”
说完又拿着调羹把自己碗里的三个馄饨舀到他碗里,这迎来唐寅懵懂不知的眼神。他咬着筷子喊:“秋香?”
结果那么多天相处,秋香大概还是能摸清他的意思。
他估计是在问:你怎么不吃呢。
秋香道:“我还不饿,你多吃几个好了。”
于是唐寅对她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太过干净眼神得让人错不开眼。如果是往日里的唐寅大概就不会给人这种感觉。
唐寅没有发现秋香此时正在为荷包中的铜板发愁,他的想法单纯的很。
吃完了馄饨,秋香还是跑了趟当铺。她把几套换洗的衣物给当了,虽然不值几个钱,但聊胜于无。
吃饱喝足的唐寅在马车上打着盹,似乎闲马车不太舒服,把拉着秋香的腿给他当枕头。
秋香瞪了一眼唐寅熟睡的侧脸,终是不忍心把他推开。
她想,她果然是欠了他太多,现在得报应了。
小六赶着马车往城外走,内城的客栈都贵的离谱,秋香还舍不得花这个钱,只好走远点找家简陋的客栈歇脚。
等到第二天,她便大清早爬起来打听老板娘介绍的那位丁大夫的消息。
连着问了好几人,口碑听上去都不错的样子。
秋香细细盘算了一下,还是决定带唐寅去看那位丁大夫。
这里离苏州不远,大不了她再书信一封给苏州的祝枝山,让他带银子过来付诊金便是。现在还剩了那么点钱,要赶回苏州显然不太现实,还不如走一步看一步。
走着昨天的老路,小六把马车赶得很稳。
小六问秋香:“秋香姑娘,你说那位丁大夫能把唐家公子的病能看好吗?”
“我也不清楚。”秋香说:“只不过听人说丁大夫的医术在杭州算得上数一数二,想必比之前那些坐堂大夫要好一些。”
小六说:“如果公子能早些治好就好了,那么秋香姑娘也不用那么辛苦了。”
秋香被他的感叹弄得一愣。
而这个时候唐寅也朝秋香看了过来,大概是听见两人谈论的内容中有他,才一瞬不瞬地盯着秋香。
秋香只好对他笑笑:“其实我也没小六说得那么辛苦。”
秋香不知道她这话究竟是对唐寅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
杭州的大街上十分热闹,开春的时节人们的脸上总是带着喜气洋洋的笑容,让人看了不由感染到一丝生的活力,心情骤然明朗不少。
不过马车还没到丁大夫家,就徒然加速起来。
车轱辘与石板摩擦的声音越发响亮,车也颠得厉害,一阵一阵的颠簸根本让人无法坐稳。
秋香和唐寅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加速,弄得双双往后倒去,唐寅一不小心便在窗户上磕到了后脑勺。
秋香当即一惊把他揽到怀里,她扶着窗口,然后对马车外的小六叫道:“小六,怎么回事?”
小六的语气有些紧张:“姑、姑娘,好像惊马了!”
秋香一愣,显然被这件事弄得手足无措,而怀里唐寅的挣扎却让她收回了理智,这个时候她不能慌。
秋香说:“小六,尽量让马往人少的地方跑!”
“我试试!”小六很快答道。
而马车里的秋香已做了最坏的准备,她对唐寅严肃地说道:“等会我要是喊你跳车,你就抱着头往外跳知道吗?”
语气全然一副让人无法反驳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