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着手机,没说话。如果是以前,我一定早就开口说:“您说的太对了。”但这次,话到嘴边,我却说不出来。
“赶紧把稿子重新改改,这次我对你的要求是:身在尼泊尔,但要写出托斯卡纳的感觉。要时髦,要高贵,要有名媛感,懂了么?
“……懂了。”
“多用一些fabulous的形容词,ok?”
“……ok。”
挂断电话,阳光好像在短时间内变刺眼了,晒的我有点晕。让我有点发懵的,不是主编对我说的话,而是我脱口而出对主编说的那句:“我要还是那么写,显得太假了。”
我很久没觉得自己特别假了,因为我生存的世界里,很难分的清除什么是真的。在写专栏之前,我是这个杂志社的软文写手,在做软文杂志写手前,我是广告部的文案。这两个工作大同小异,唯一需要掌握的技术,就是撒谎,用谎言虚构出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世界,告诉别人我在这里活的真好。
在大款开给小蜜打发时间的昂贵饭店里,我可以吃出“钻石般的幸福感”,在自称有蓝带学校糕点师的装逼咖啡馆里,我喝到了“满满一杯的诚意”,在洗剪吹要上千,但洗发水是灌装的坑钱发廊里,我剪发后,“充满了拥抱新世界的勇气”。
这就是我的工作,蹲在电脑前,一边吃外卖,一边用电脑堆出一个个外表华丽的闪光体,供别人在上厕所时,上班偷懒时,或是挤地铁时消遣时间。一百个读者里,大概有一个人,会在看完我虚构出的生活后,痛心的感慨:那才是人过的生活。但她也许想像不到,写出这文章的我,可能就站在她隔壁车厢的地铁里,哈欠连天的想着,该怎么编下一篇用来止痛排便的精神垃圾。
上大学的时候,我学的是新闻传播。给我们讲第一节课的,是一位老先生,他的开场白是:虽然你们上的这所学校,很难称得上是名校。但你们所学的专业,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专业,因为你们今后,将成为这个世界上的扫雪工。假象,虚伪,流言,有的时候会像大雪一样,盖住这个世界,大家都出来赏雪,说这个世界真美,但是,雪盖住的那个世界,才是真实的,所以我们需要扫雪工,把那些迷惑人的假象清扫掉,就算你在扫的时候,有人会骂你,有人会抗议,指责你把美好破坏了,但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在做的事,是正确的。所以,今天,我在开始讲课前,先感谢你们,谢谢你们选择这个专业。
毕业后,我再没有回过母校,也没有再见过这位姓周的老先生。如果让他知道,我不光没当上扫雪工,反而成为了为虚伪添砖加瓦的一员,他一定会失望吧。但离开学校这些年,我心里最难过的事就是,他和他的这些话,已经不能再保护我。
不远处的空地上,那群人不踢球了,都冲进了河里,一边喝着啤酒,一边调戏象群,王灿,KC和那群游客,都混的满身泥。刚刚的小守门员,已经把王灿扔给他的墨镜戴在了脸上,看样子王灿是送给他了。小男孩一辈子可能都会把这个墨镜留在身边,因为这是一个大男孩耍诈进球的证据,但他可能短时间内都不会知道,也不会有人告诉他,这个墨镜的牌子是爱马仕,如果卖掉的话,够买一头大象了。
我默默的从躺椅上站起来,推着自行车,离开了晴空万里的河边。因为河边的这个世界,没有人懂,也没有人在乎一个爱马仕墨镜的价值。但是我懂,我也不能不在乎。
骑车离开河边时,三年前,每个傍晚从那个居民小区里骑车离开的感觉,又瞬间回来了,那种感觉仔细的想想,类似于一种被拒绝感。但和三年前有一些不同的是,那时的我,强迫自己头也不回的离开,在心里告诉自己,你想要的,根本不是这种普通无趣的生活。但是这次,我骑车离开时,却回头看了看。
明天就要离开奇特旺了,下午要参加酒店组织的最后一次集体游览,游览的项目是个重头戏--坐独木舟去雨林里观鸟看鳄鱼。KC考虑到我们这支队伍里潜在的民族分歧,很大气的安排了两条船,一条船上坐着印度大家庭,一条船上,除了船夫,只孤零零的坐着我,和王灿。
船从河边出发,顶着烈日,缓缓的往雨林里划去。河面忽窄忽宽,茂密的雨林在头顶时聚时散,阳光一柱柱的散在树林里。
船划的很慢,船夫不时站起来,用英文指着某棵树,让我们留神:看,鸟!我们就立刻操起望远镜,一阵扫视。
小独木舟吃水很深,我们的船舷几乎快要和水面持平了,这搞的我很紧张。但坐在船尾的王灿很悠闲,脚搭在船边,斜靠在座位上,一边喝着罐装啤酒,一边嘴里哼着歌儿,调子荒腔走板,但一刻都不间断,就这么在我脑袋后面像废气一样打着旋。
当王灿把陈奕迅的《好久不见》糟蹋的面目全非时,我终于忍不住了,回头瞪了他一眼,因为他是这么唱的:“我来到,你的城市,你却不管顿饭吃……”
看我回头瞪他,王灿也眼睛一眯:“干嘛?”
“小点儿声行么?鸟都听不下去了。”
“我自己抒抒情,又没唱给鸟听。”
我懒得跟他废话,转过身。身后安静了一会儿,歌声又响起了,这次是:“秋裤, 是否穿上你就那样的酷……”我从来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专门写给秋裤的赞歌。
船划了半个多小时,鸟看了不少,鳄鱼一只没看到,但可喜的是,王灿的歌声也渐渐停了。身后传来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船都跟着晃起来,王灿一屁股坐到了我身后,没皮没脸的凑了上来。
“哎,程天爽,你帮我个忙呗。”
我不耐烦的转头看他。
“你帮我问问这老头,什么时候能看见鳄鱼啊?”
“你自己问呗。”
“我不知道鳄鱼的英文怎么说。”
我认真看看王灿,王灿也认真的点点头。
“英语不及格,说明我爱国。真的,我那点儿词汇量也就够买瓶啤酒的。”
“你中文说的就特好么?我也没觉出来啊。”
王灿没反应过来,大大咧咧的一笑:“天爽啊,咱俩别打嘴架,出来玩儿不就图一痛快么,玩儿完这两天,不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么,懂点儿人情世故,啊?”
人情世故?!这话从王灿嘴里说出来,简直就像广电总局敬告广大观众,面对裸体镜头不要那么大惊小怪一样荒诞。
一想到广电总局,我心里有了个主意。
“行,我告诉你鳄鱼怎么说,你自己问吧。你想看公鳄鱼,还是母鳄鱼?
“这玩意儿有区别么?”
“发音不一样。”
王灿想了想:“那我看公的吧。”
“行,记好了啊,发音是:male stripper。妹哦-死吹破。问去吧。”
王灿扫我一眼,扔下俩字:“冷漠。”然后站到船夫身边,开始打听。
“呃……where is the妹哦-死吹破?”
老头一惊,没听明白,“what?”
“呃……妹哦-死吹破,I want see妹哦-死吹破。”
“male stripper?you want see male stripper? in here?”
王灿认真点头,“ yes,yes。”
老头直勾勾的盯着他,他以为人家还没明白,就比划了起来,双臂不断合并张开,做出鳄鱼嘴开口的动作,但我想,现在在船夫眼里,他这个动作特别下流。
船夫脸一阵红白变幻,然后操起船桨,把王灿推回了我身后,“we just have bird,crocodile,no male stripper! ”
王灿被船桨按在座位上,一脸莫名其妙。但看到我脸上克制不住的坏笑后,他反应过来了。
“有意思么?”
我笑着摆摆手:“我真没想到,你英文能差到,连脱衣舞男这么实用的词都不知道。”
“程天爽,你说你,整天忙着骗自己,抽出空来就骗别人,累不累啊?你这人心态怎么这么扭曲啊?”
我火气蹭的上来了,“王灿,你对着河面照照自己,看咱俩是谁长了张欠教育的脸。还跟我聊心态,你们这种人,活的就跟手机调了飞行模式似的,懂什么叫心态啊?我明白告诉你,心态这种东西,是用来演的,我今天心情好,我就演一好心态,我今天出门不利,就得靠坏心态来躲小人。成天打了鸡血似的赞美人生,歌颂命运,那是卖安利的。现在你说,我面对你,凭什么要动用我的好心态啊?”
“……”
王灿被我的一大堆话砸了个严严实实,我刚要自行宣布胜利,他却幽幽的甩出来一句话:“嗨,你说这老天爷,给你们女人一张嘴就得了,干嘛还要多送一条声带呢,给这世界添了多少堵啊。”
“王灿!”我伸出手指着他。
“你再这么性别歧视……”
“别用手指我鼻子,我容易对眼儿……” 王灿用力甩开我的手,打断我的话。
战火正要蔓延,前方传开了“嘘!”的一声,船夫用船桨指着远处河边的草丛,“Crocodile!”
我俩同时闭嘴,一人抄起一只望远镜,看向草丛。相隔很远的河边草丛里,真的趴着一只鳄鱼。望远镜里的它,体型没想象中那么大,一动不动的趴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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