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他说完,梓高就从椅子上弹跳起来,抓起衣服,火急火燎地跑出门去,却慌不择路、不偏不倚地撞上了熬夜赶回乐园的童老爷和訾夫人。
得知光盈受重伤,訾夫人顿时昏厥过去。焦急的童老爷坚持要跟梓高一起去医院,一时激动,胸背部剧烈的灼烧样疼痛令他连连倒吸冷气,脸色发白,脚底发飘。惊恐的佣人们一拥而上,手忙脚乱地扶二人回房歇息。
梓高顾不上照顾两位老人,匆忙坐车赶往医院。等他跑进病区的时候,光瑞、光颜和大嫂公丽丽已经守候在手术室门前。——丽丽神色哀婉地站在光颜身边,不住地轻声安慰着;光颜红着眼睛,不知道已经哭过几场;光瑞则一言不发地矗立在手术室门口,那张青白色的脸就像一块刚从冰库里取出的冻肉,僵硬且散发着寒气。
一看到梓高,他疾步上前,厉声质问道:“光赫到哪里去了!骐骥的人说,妮妮一大清早就去骑马,看上去脸色很差、心情很不好。——你说,是不是因为光赫的缘故!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梓高惶恐不安地支吾了半天,始终没能讲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看着他那副“无能”的样子,光瑞忿然骂道:“真是个废物!妮妮瞎了眼睛,才会看上你这没用的东西!”
这边儿骂得痛快,却招来了大少奶奶公丽丽的不满。她轻咳一声,嗔怪地看了丈夫一眼。
光瑞这才强压下心头怒火,拉着一张长脸,转身跑进医生办公室。
被一贯绅士的光瑞当众责骂,心中又按捺不住对妻子的担忧,梓高的俊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地变换着颜色,那狼狈又焦急的神情不禁牵动了丽丽的恻隐之心。
她赶忙来到梓高身边,拉他到长椅上坐下,柔声安慰:“别担心,医生正在全力以赴地救治光盈,吉人自有天相,她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光颜也抬起泪痕未干的脸庞,劝慰他:“别怪大哥,他心里最放不下光赫和妮妮……光辉已经安排了最好的医生,会好的……”
说着说着,眼圈一红,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滚落下来。她赶紧低下头,用手绢不断擦拭那止不住的泪水。
这时,光瑞快步从办公室走了出来,丽丽急切地迎上去询问:“怎么样了?”
光瑞回答:“刚刚给家里打了电话,鸿伯说光赫昨晚和未婚妻去了方壶别墅。已经通知他了,可能正在赶来的路上。”
光颜忧心忡忡地说:“那么,爸爸呢……爸爸说今天回家的。要是、要是他知道妮妮的事情,他的心脏……”
光瑞眉头紧锁,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唉,爸和小妈已经到家。而且,他们也都已经知道了。”
听闻此言,光颜焦急地问:“他们没事吧?”
光瑞宽慰妹妹说:“说是现在好多了,鸿伯正在照顾他们。”
听大哥说完,光颜忍不住用手掩住脸庞,下意识地以这种方式抵御更多令人痛苦的消息。然而,无法克制的哀伤,从她微微颤抖的身躯上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身边的每个人。
光瑞沉默地站在她身边,伸出宽厚的手掌,轻轻拍了拍那瘦弱的肩头,力图抚慰她的不安。
大家就这样无奈地坐在手术室门前,默默地承受时间一分一秒的凌迟折磨。感觉好像过了有几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伴随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光赫气喘吁吁地跑上楼来。
光瑞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控制不住地吼起来:“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你跑到哪里去了!怎么说你也比妮妮大,连个孩子都照顾不好!”
光赫努力平复急促的呼吸,一边用打过石膏的脸应对光瑞,一边却将冷峻的目光投向梓高。——那犀利的眼神就像一把利剑,深深刺痛了梓高。他不自觉地低下头,神色愁苦地盯着纠结在一起的手指,闷声不响。
看到梓高那副窝囊样子,光赫轻蔑地冷笑一声,转而对光瑞展开了“反击”:“要怪就怪你自己——是你娇惯她,送了那种危险的东西做礼物,最终害了她。”
语气冷清的几句话,却比任何武器更具有杀伤力,直接刺中了光瑞的死穴,霎时血液逆流,涌上头顶,手脚跟着颤抖起来:“你……你……”
“好了,都少说一句。”丽丽急忙挡在二人中间调停,“你们这样吵吵闹闹的,被外人看到了,成何体统。别忘了,光盈还在里面做手术呢。都安分点,别打扰到医生。”
说完,她拉住怒目圆睁的光瑞,低声劝慰:“这也不都是光赫的错,再说,现在责备他也于事无补呀。你太激动了,控制一下,别气坏了身子。”
光颜也上前招呼光赫说:“光赫,来了就好。坐下休息一会儿吧,医生已经进去好久了……”
说着话,晶莹的泪珠又不争气地涌了出来,那梨花带雨的模样着实令人心疼。——见此情景,光赫的神情立刻柔和了许多。不声不响地跟随姐姐走向长椅,安静地了坐下来。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三十九章 往事如风
乐园里,得知宝贝女儿出事的童老爷,过了许久才舒缓过来。四肢无力地瘫倒在绵软的锦缎大床上,仰望惨白的天花板,心中泛起阵阵酸楚。……
两年前,做足了准备,专程回家乡探望亲人,却发现故人俱已不在。
父母病故之后,她——一个连名字和长相都记不清的年轻女人、曾经的第一任妻子——带着两人唯一的女儿改嫁他乡,已经无迹可寻。
留下无数快乐的童年回忆的百年老宅,还有印象中恢弘庄严的神圣祠堂,都不堪风霜的侵袭,变成了一堆堆残垣断壁。先人祖坟更是因为长久无人祭拜、打理,被齐腰深的荒草淹没,成为野猫野狗的嬉戏场。
时至今日,自己算是功成名就,有了衣锦还乡的能力,但是,家人呢……——突然感觉自己就像一棵被刨断了根的参天大树,虽然树高千尺,却已经失去了生存的能力。
家乡那凄凉的景象深深印刻在悲伤愧疚的灵魂深处,每每入夜,便会跑出来,折磨不堪重负的脆弱心脏。躲在清静的湖滨别墅,修养了这么长时间,情况总算有所好转。
然而,想不到,一回家,就得知小女儿生命垂危……实在不敢、不忍再想下去。
唉,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要遭受这样的磨难!——童老爷闭上双眼,陷入了沉思,一生的际遇如同连环画册般一一浮现眼前:
前世积福,生于士绅之家。身为独子,受尽家人宠溺。像所有天真的农家少爷一样,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
时光荏苒,年少轻狂,自从得知山外世界的缤纷精彩,便按耐不住青春躁动的心灵,对未知的都市充满了美好的遐想与憧憬。
那一年,鼓足勇气,撇下父母和娶了还不到一个月的新婚妻子,偷偷从山里跑出来的时候,刚好十八岁。
忘不掉,初入城市,面对光怪陆离世事的无奈;更抹不去,懵懂无知,遭受势利小人白眼的耻辱。凭借一腔不服输的热血,脚踏实地拼搏奋斗。通过不懈努力,终于崭露头角,得到明德大学创始人翁国栋校长的赏识。
三生有幸,得遇校长的千金——从东瀛留学归来的嘉美小姐。何等造化,竟得佳人青睐。
在爱情魔力的驱使下,更加奋发图强。出人头地,成为学生运动领军人物;激情昂扬,做出一件件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高举“破除封建专治、宣传科学民主”的大旗,追求自由、解放个性,破除迷信、捣毁皇陵……
慢着!捣毁皇陵——想到这里,童老爷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心脏突地一跳,激出一身冷汗:是我的错,我的罪……
轰轰烈烈的群众运动令血性方刚的年轻人迷失自我,沉溺在毁灭的快感之中。在崇高理想、高尚名义的粉饰下,不知天高地厚地胡作非为。越来越大胆,居然带领学生挖掘西郊皇陵,砸断了尊贵陵墓的蟠龙石碑。
幸好,接到警报的警察蜂拥而至,武力介入,才阻止了更大的破坏。
事后,虽然更加受到翁校长的器重,并且与嘉美小姐的婚事也水到渠成,得以永结连理。但是,每夜噩梦连连的痛苦,只有自己心知肚明。
之后,投身商界,辗转认识了医药界的大鳄神崎雅彦,与其神崎制药合作,经营药品生意,赚得第一桶金。又在翁校长各界朋友的帮助下,建起了自己的寿德医院。
不久,翁校长未及天命之年因病去世,把明德大学留给了嘉美。而温婉的她却把学校的事物全权交由自己,心甘情愿做丈夫背后的女人,相夫教子。
两人伉俪情深,先后有了三个孩子:光瑞、光颜、光辉。不料,第四个孩子的降生,却成为一家人命运的转折点——
当时,嘉美因为难产,经受了三天折磨,已经筋疲力尽。产房外,身为丈夫的童祖泰也好过不到哪里去,一直焦急地等候“佳音”。持续紧绷的神经,令他的精神逐渐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