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长的走廊充斥着腐朽的味道,古老的水晶吊灯寂寞地散发幽然光芒,绵软的地毯踩在上面毫无真实感,贴着灰暗壁纸的墙上次第挂着衣着奇怪、神情肃穆的祖先画像。——每次走过这长廊,她都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仿佛有无数双凛然的眼睛落在自己身上,苛刻地审视着自己每一个细微的举动。只要稍有逾矩,便会招致严厉的惩罚。
这种芒刺在背的感觉,使她不由自主地规矩着自己的行为,每一步都走得提心吊胆、小心翼翼。
但是,今天,好像与以往不同——一个高大且清瘦的身影迎面走来,昏黄的灯光笼在他的身上,形成柔和的橘色光晕,温暖的气息立刻充盈了整条长廊。
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猛然转身,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她。
拥她在怀中的感觉还是那么熟悉,柔软的身体,甜美的呼吸,随体温散发出的幽幽体香。抑制不住的激动,声音也随之颤抖:“婷婷……”
“放手……”她无力地呢喃着。
“不!”他执着地表白着自己,“我一直都在等你……”
然而,她却“无情”地打断了他的话头:“不要说了,求你……”
他仍然不死心地追问:“难道,你一点都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咬紧嘴唇,明亮的眼睛泛起一层水雾,僵硬地摇了摇头。
他松开环绕她的手臂,拉住纤弱的手臂,硬生生地把她转过来,面对自己:“那好,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给你写信,从来都不回复?为什么一声不响地离开我?为什么让我等待那么长时间?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你……写过信?”佳人不禁愕然。
他肯定地说:“一周三封!”
她愈发迷惑不解:“为什么、为什么我一封都没有收到……你也没有收到我写给你的信吗?”
回应她的,是他一脸的茫然。
“怎么会这样……”说完,她又无奈地长叹一声,“唉,现在纠结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对不起……”他愧疚地解释道,“我值班的时候,仓库起火,烧毁了价值几百万的藏品……走投无路的时候,是光盈偷偷从家里拿了很多钱,帮我偿还债务。童光瑞要告我教唆犯罪和偷窃。光盈誓死维护我,还要和我结婚,于是、于是……对不起……”
她神色宁静地听他把话说完,淡淡地回答:“你没有对不起我,我也没有资格责备你。因为,在进入乐园之前,我……我已经与一位牧人相许终身……”
他像被人狠狠打了一记耳光,身体剧烈抖动,紧紧抓住瘦弱肩膀的双手慢慢松开,双臂无力地垂下。
她宛若石像一样安静僵直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睫毛都不曾抖动一下——但是,泪水却像泉水一样从清澈的眼睛里涌出,悄然坠落,落在厚重的地摊上,寂然无声:一切都结束了……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把积攒在眼眶里泪水全部赶了出来,毅然转身,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走去。
看着佳人渐行渐远的背影,他的手臂就像注了铅一般沉重,伸出一半的手停滞在空中,不住地颤抖,终于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黑暗的角落里,一双阴沉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凝视二人。——自始至终,发生的一切,都被晚归的光赫看在了眼中。……
餐厅里,芳香四溢的珍馐美味已经摆上桌面。
光盈一见犹带泪痕的婷婷,立刻想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心头蓦地腾起一把无明业火:“梨花带雨,又想惹谁怜爱?”
婷婷低垂眼帘,不言不语。
沉默的回复更加激怒了光盈:“这副忸怩姿态到底是摆给谁看的?你是聋子,还是哑巴?我问你话呢!”
下人纷纷停下手中的工作,忙不迭地退避三舍,餐桌旁剑拔弩张的火药味令人不敢靠近。
鸿伯还来不及上前打圆场,光盈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一杯水,愤然向婷婷泼去。
不着粉黛的花容因为清水的滋润,反而更显娇艳。她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清澈的眼眸静默地看着柳眉树立的光盈。
魂不守舍的梓高一下楼,就被餐厅里发生的一幕惊呆。手中的名贵红酒应声落地,暗色的玻璃碎片铺满血样鲜红的酒浆之中。飞溅起的红色液体染红了白色的帷幔,如同点点血渍,触目惊心。
顾不上多想,他大步飞奔到餐厅,慌忙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高大的身躯挺立在二人中间,挡住了光盈的再次攻击,温柔怜惜的眼神却关切地望向婷婷。
这无疑是在光盈的怒火上浇油,琥珀色的眸子发出仇恨的光芒,柔弱小手紧握银质刀具,猛地推开梓高,刺向婷婷。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身影箭一般闪到佳人面前。光盈一惊,瞬间卸去了手上的力道。
只听“嘶啦”一声,银刀还是划开了光赫的衣袖,光洁的手臂上即刻呈现一道深深的血痕。
在众人还没有返过神的功夫,他突然抬手,冲着光盈狠狠甩过去一个耳光。
身材娇小的她顿时被打了个趔趄,重重地撞在桌角上,疼得直不起腰。一双可怜巴巴的泪眼,难以置信地望向自己的骨肉至亲。
脸色铁青的光赫一把拉起婷婷,毅然决然地走出大门。
餐厅里安静得连心跳声都能听到,梓高赶忙伸手去搀扶妻子。光盈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声嘶力竭的嚎啕大哭令所有在场的人心碎。
不知所措的梓高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抱住她因为哭号而抽动的身体。——然而,似乎那清瘦的身体并不能分担怀中女子痛彻心扉的苦难,反而被她的哀恸所感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头脑中更是一片混沌,完全无法理顺刚刚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切——因为灵魂早已经跟随另一个女人,前往不可知的远方。……
走出大门,坐上车,光赫的手始终不曾放开佳人的手,一股温暖粘稠的液体顺着破裂的衣袖,流到了她的手上。
“放手吧。”婷婷轻轻地说。
光赫沉默不语,依旧紧紧握住她的手。
她忍不住小声提醒他:“你受伤了……”
他愣了一下,转过头来,眉宇间隐隐露出一丝欣喜:“你担心我?”
她不声不响,坚持把手抽了出来。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洁白的手帕,拉过他的手臂,轻柔地包裹在上面:“去医院吧,这样放任伤口不行。”
“不。”光赫毅然拒绝了她的提议,转而对司机命令道,“去方壶别墅,马上。”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三十八章 月盈则亏
阴雨绵绵的清晨,被一阵寒意侵袭,梓高从梦中惊醒过来,赫然发现妻子已经不在身边。
昨晚那一场闹剧,搞得大家不欢而散,谁都没有心情吃东西。光盈一反常态地沉默了整晚,梓高也跟着惴惴不安地忐忑了一夜。好不容易挨到临近清晨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地睡去。结果,大清早的一睁眼,就发现她“再次”不告而别,一个人跑出门去,不知所踪。
不过,对于这种情况,梓高已经见怪不怪。结婚这几年,他领教了多次类似的“招数”,知道她心情一旦心情不好,就会玩失踪。
虽然自己见不到她,会担心得寝食不宁、坐立难安,但是,她呢,却像是“没心没肺”似的,一直在外面逍遥快乐。——不过,等她玩够了,散够了心,就会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带着一大堆礼物和零食,兴高采烈地回家。
然后,一边如数家珍地清点“战利品”,一边眉飞色舞地给他讲述自己打探到的“奇闻异事”。——她就是有这样的本领:不管多么无聊无趣的事情,被那张“化腐朽为神奇”的小嘴讲出来,都会变得“面目全非”,引得听众开怀大笑。而这时,她也会跟着笑得前仰后合,不能自已。
于是,在经历了最初几次心急如焚的寻找和等待之后,慢慢的,他也习惯了妻子这种宣泄不满的特殊方式。
这回失踪的“小把戏”,恐怕也跟之前的若干次一样。——梓高心里清楚得很,这就是她遇到挫折时的“正常反应”。少则几个小时,多则十天半月,等到把受的委屈都发泄出去,自己就会乖乖回家。所以,反而不再担心她。按照自己的计划,吃过早餐,便去书房看书,力图让心绪在阅读中重新寻回宁静。
结果,虽然他努力地把页面上的每个标点符号、每个字都清楚地看在了眼中,但是,却根本不知道它们连在一起,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回旋着同一个问题:光赫跟婷婷彻夜未归,想是去了自己不能触及的地方,她过得怎么样,会不会受难为……
突然,一阵急促刺耳的电话铃声,将他从精神恍惚的思绪中拉回现实。
鸿伯慌忙跑来禀告:“姑爷,骐骥马术协会打来电话,说二小姐从马上跌下来,受了重伤,已经送往寿德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