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视她双眼之中的冲天怒气,低低俯下身,在她的耳边警告:“万一弄丢了,会死人的。”
怀里的人猛然一震,沈少华流连地欣赏她脸上的震惊表情,片刻后转身,在躲过身后一个冲击炮般的枕头后,浅笑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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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乔梁正陪着简家二老聊天,谈了沈少华年轻时的许多往事,他虽然只知半解,但添油加醋吹嘘乱捧一番后,也能将两位老人噱得深信不疑。
顾乔梁胡编乱造花言巧语的本事,比他一张奶油小生文质彬彬的脸更加有说服力。
简正德和顾乔梁这位忘年之交聊得正欢,他提到:“既然小梁是少华同一期的军校同学,现在又是他的贴身文职秘书。对他家事应该也了解不少,不知道现在沈家的状况——”
是试探亲家的家底。顾乔梁琢磨着怎么样才能避重就轻地描述少华复杂的家庭时,冰山一般的男人却已经站在他身后,“谈得挺开心的嘛。”
讽刺之味极浓。
顾乔梁感觉浑身一冷,立马赔笑站起:“也没很开心。”意识到不是解释的时候,又严肃起神色道:“少将你回来了。”
“嗯。”沈少华淡淡开口,再笑着和简正德道别:“简伯伯,时间不早了,少华告辞。”
简父欲要亲自相送,被沈少华拿孝道搪塞婉拒,带着顾乔梁匆匆离开简家。
上了车后,顾乔梁把和简正德的谈话内容一一反刍。
沈少华在听完后,不予评价,音色温和道:“我知道了。”
顾乔梁摸了摸鼻子,突然发现后视镜中的那双薄唇染了些许红丝,惊讶地愣了一瞬,试探道:“少华,那个简希如何?需不需要再和沈伯伯谈退婚?”
渐渐压下的黑幕逼出他脸上柔和的光泽,深邃的幽瞳不见底里,悄悄地滚着波澜,他说出顾乔梁始料未及的评价:“她是一只刺猬,而且有毒。”
作者有话要说:
4、烧金窑
十里洋场,火树银花。
上海滩最为纸醉金迷的烧金窑之一需提到戈登路上的那座金碧雕玉夜夜笙歌的百乐门。
林礼贤身为百乐门的股东之一,日夜坐镇其中以防小人滋事。但今日无中生有的捣乱分子没来,却里莅临了一位贵客。林礼贤穿过灯红酒绿的舞厅,打量着那抹笔挺的身影,勾了勾手指唤一旁的老钟:“你说,沈家大公子今天吹得是什么风?”
老钟年近半百,世故却不通达,随口嘿然道:“老爷,来这里的男人都是寻个小姐图个乐子,还能吹什么风,甭管他‘东风’‘南风’还是‘北风’,咱统统给他照单全买,想他即便是沈家的大公子,也不得不顾咱百乐门的面子。”
东风北风南风?林礼贤哭笑不得,沈少华此人他略有耳闻,虽是风华正茂年轻俊朗,但为人刻板专横,喜爱柔情蜜意的女子敬而远之,难得好他这口的女人也曾试图爬上沈少华的床,却被他当成了供/党的人,修理得不忍卒睹。
林礼贤深谙军统小黑屋里的招供手段,完全可以想象当时的血流成河。
沈少华。
他默默在舌尖念了一遍,再对老钟笑道:“你说得对,不管他东南西北风,先去会一会。”喊了身后数十个西装墨镜的保安,从包厢内踱出。
***
顾乔梁看着眼前的歌舞升平,莺燕魅影,而在左手边微微打开的包厢中,能瞥见交织缠绵的白花花玉体上下振动,他坐在舞厅的中央都能感受到脚底下的激烈拍打。
他掏了掏右耳,身后一隅墙角的男女呻/吟高亢,时而妩媚,时而兴奋,时而尖锐,最后一声咆哮,双双达到高/潮。
顾乔梁觉得整个百乐门跟着两人抖了一抖,一地旖旎的水渍过后,他突然发现自己跟着有了感觉。
在这种情况下,身前的男人竟然无动于衷,石雕一般的脸庞纹丝不动,真是让人匪夷所思他到底是不是一个男人。
顾乔梁面红耳赤,将下身的凸起物挡了挡,咳了一声道:“少将,我记得你除了偶尔替你父亲谈一笔生意受邀而来,平日里不太会来这种地方。”
这种地方?
沈少华觑了一眼角落的男男女女,糜烂污秽沆瀣一气,波澜不动道:“你想太多,听听歌罢了,偶尔也需要放轻松一下。”
顾乔梁被他的所言惊得一愣,片刻后觉得有些胃抽,他看了眼正唱着《小情人》的百乐门台柱穆秋葵,一袭妖媚的宝蓝色旗袍,贴身紧致,将窈窕美好的身线勾勒出来,浓妆艳抹的俏脸上嵌着一双勾人的狐媚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的沈大少放电。
奇异得是,顾乔梁觉得自己倒是被电得脑波紊乱,忍着不适和沈少华打了声招呼,出门醒脑。
少华搁下手中一二年的葡萄酒,道了声:“你还是这么没用。”便起身送他一段路,折回来的中途恰遇上林礼贤:“沈公子贵安。”
少华礼貌性回握那双手:“林老板。”不论战场商场,他征战之多足以武装成神应对一切突忽其来的虚套礼节,辨明真伪亲疏乃是苟活于世的唯一门道。
林礼贤摆出大大咧咧的模样:“沈公子今日贲临百乐门,真是蓬荜生辉,鄙人有失远迎,还望见谅。”打了个响指,分付老钟呈上一瓶ABSOLUT,狭长的眼眸闪过不明的瞳火,“小小赔欠之礼,请沈公子气量如山地笑纳。”
少华眯眼快速扫过ABSOLUT上微如涓埃般的年份字样,面露微澜,竟抬眸莞尔:“我听闻林老板为人爽滑大方,对亲眷兄友十分宽厚,不施严苛,果然百闻不如一见,这样压箱的宝贝也舍得拿出来便宜我,再存上三年便是跨越一个世纪的凤麟珍品了啊。”
林礼贤不以为意笑道:“好马需要伯乐相中,好酒也需要真正识货的爱酒之人品鉴。界内人无人不晓沈家地下的酒窖乃是全国收藏量最为丰沛的,若沈公子有心回馈,我还要祈求要一个能一睹世界名酒在眼前缭乱芳菲的机会。”
说话间,他已经取过开瓶器,毫无吝啬不舍地打开那瓶蕴藏于冰底九十七年的ABSOLUT,灌入冰镇过的酒杯中,递与少华。
接了便是官商相护,若是日后际会不测,请斟酌留情的意思。若是不接就不仅是驳回林礼贤的面子,更与百乐门一众商宦扯破脸皮,结下梁子,有害而无益。
少华勿有片瞬停缓,像是接下一个烫手山芋,即便烫得烙手也不得不忍,“多谢林老板海量款待,只是少华在江浙一带尚有要事着办,近期内并不归家,如果林老板想要移跸南京住宅,恐怕还要等一段时间。”
林礼贤既然藏着一瓶九十七岁的ABSOLUT,网获的名酒绝不会比沈家酒窖少,他刚才所言不过是走个场子,两人既然心照不宣,少华随意编派的婉拒借口大约正中他的下怀。
林礼贤稍呷两口,闻言笑道:“这事不急,沈公子觉得哪里有空再说。倒是我想请教一下沈公子,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到百乐门里来了,以我知道的消息来看,沈老爷似乎没约人在此谈生意。”
沈少华腹诽其老谋深算的同时,将目光拉向穆秋葵赞了一句:“她的歌唱的不错,我特地来听一听。”
“哦,是赏歌还是赏人?”林礼贤稍露了半条狐狸尾巴,同样看向台上妖娆轻舞的女子。
沈少华笑道:“都有,我在将她和另一位女子做比较。”
林礼贤一经点拨,瞬间了悟:“那一定是您的心上人。”
沈少华点头:“所以,今天碰上了林老板,知道您年轻时也在脂粉堆里战旗猎猎,便厚着脸皮想请教几个问题,取一取经。”
林礼贤摇头笑了笑,佯装谦逊:“战旗猎猎不敢当,不过对女人有几分了解,沈公子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今日和沈公子交了朋友,应当剖心剖肺鼎力相助,凡事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分付老钟将见地的酒杯撤走,再对少华笑道:“我想沈公子是想问关于你心上人的问题,应该不是个好摆平的对象。”
“林老板猜的很准,她的性格确实很倔强,我正有些拿她没办法。”
林礼贤皱眉道:“口齿伶俐且才思敏捷?”
少华道:“就是一只有毒刺猬。”
林礼贤思索片刻:“对付刺猬的办法只能将她的刺拔光。”
少华微微不悦:“若我不想伤害她呢?”
林礼贤笑:“那吃苦头的人就是沈公子你了。”
少华微不可察地浅笑,确如他所言,想要靠近一只刺猬或是采撷一朵带刺玫瑰,免不得鲜血淋漓,若不拔刺,便只能自己疗伤。
但两者他都不愿。
而林礼贤可算是老奸巨猾,说了两句无的放矢的提议等于没说,问题的本质依然根深蒂固。
沈少华不禁失笑,为一个女子烦愁,他从未有过,还是当初他不屑一顾的人。
林礼贤见少华皱眉片刻,又转为一笑,心中对他口上的那只毒刺猬升起好奇,若她能成为沈家公子的一根软肋,不知日后能不能拿来做一个谈判的筹码。
林礼贤在片瞬之间能考量到这一步,主要因为不知沈少华是否能成为真正的战友,毕竟他不过是一介商人,求得到官老爷的庇护当然最好,求不到也绝不能为敌,否则商贾奸诈,加上官字两口的压迫,腹背受敌的日子并不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