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结婚时,耿梅和陈立去吃过喜酒,某某某小青年记性好,还记得这位师兄。
陈立见他愁眉苦脸,难免问了,当下某某某倾吐得滔滔不绝,边说还边不停道歉,“不好意思,伯母,打扰你们了。”“不好意思,伯母,这事听着是挺没趣的,就是我心里实在烦。”“不好意思,伯母,……”
陈立妈好笑之余,通情达理地自己回病房了,把儿子留给这个新爸爸做树洞。
陈立不知道哪有好的月嫂,但父母家的保姆被新的女主人辞掉后,曾经来问过他新家需不需要帮工,陈立妈嫌她不是自己辞职不干的,让陈立婉言谢绝了。那个保姆身体健康,做事仔细,手脚干净,估计带孩子也难不倒她。他打了电话去问,正好那位保姆因工资开得高,一时还没找到长做的人家,可以过来干活。
问题解决,某某某心情立马好转,又成了冬天里的一枝花,非要拉着陈立去看他刚出生的儿子,“长得像他妈,已经会对我笑。”
大部分新手父母,容易犯一厢情愿的病,总觉得自己的孩子是世上最可爱的那个,人见人爱。他们拉人前往观赏、还有劝人入会的热情,绝不输于卖保险的;而且由于是无偿分享快乐心得,他们比职业的更有耐心和光环。
陈立却之不恭,就这样被他拉到了产科。
才进走廊时陈立想过,也许耿梅她们一行人也会来看新生儿,越走越近他越确定她们来了。他听见简佳音的声音,既然她来了,耿梅应该也在。
算不算近乡情怯,简佳音前后两次短信,虽然语焉不详,但陈立明白背后的意思。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耿梅,然而没等转身撤退,他已经被发现了。
不光陈立,连耿梅都不知道时间是怎么过去的,他俩怎么就稀里糊涂单独坐在医院的咖啡厅里说废话。
“还行,现在的化疗药没最早的毒性大,没怎么掉头发。吐是吐的,挂完药后的几天,实在不行有止吐针。嗯,她掉了二十斤体重,以前总说年纪大了变胖了,现在不说了,瘦,胳膊和腿都瘦成了柴。”
“厂里还好,工人算老实,比较好管。用了一个保姆一个钟点工,我大部分时间在厂里,也不怎么管家里的事。厂里我有两个助手,都是不错的人,刚毕业的小伙子,特别肯学,也肯做事。”
“瘦?我还可以,瘦人筋骨好,有力气。以后会胖的,都说如今没有营养不良,只有营养过剩,中年男人十个有九个脂肪太多。等我有将军肚的时候,你别笑话我。”
大部分是陈立在说。耿梅问一句,他尽可能地答。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这是他应该做的,维持好此刻的和谐。在她不看他的时候,他使劲地看她,虽然没有十年八年,但在感觉中就是已经有那么久,他真怕自己忘记她的模样。幸好没变,她的眼睛仍然清澈,她无措时的一些小动作都在,摸杯子,握拳,咬唇。
尽管她真的变了。她也说她对未来的打算,博士改为在职,投了几份简历到大外企,面试过两轮,没大问题的话方向定了。“如果考公务员,可能一辈子只能做个小科员。央企也是,我怕我不行,太小家子气,上不了大台面。还是去外企,相对人际关系略为简单。”她微笑,“要是还不行,我就退回到事务所,试过也就死心了,老老实实做小工。”肖宇成虽然挽留她,但也承认老呆在小地方是不行的,为她好他应该放她出去。耿梅再三保证,必要时只管找她帮忙,肖宇成相信她的承诺。
“你肯定行。”陈立由衷地说。
又说起这两天的同学聚会,老四提前到来的生育,一直到孩子生下来,医生抱出来主动提及性别,她们才想到竟然没一个人去问,包括某某某在内。在做母亲的巨大的疼痛前,谁还关心那个,自己的孩子是男是女都好,只求健康。
他俩都避开了一些敏感话题,充满默契地不问,比如他父亲那边的家事,她和赵正阳的进展,等等。
“很久没有耿希的消息,他还好吗?”似乎话题要没了,陈立想到一个人。
“挺好的。”耿希被岳父母看着,加上妻子和儿子,有时也向耿梅哀嚎,说被三座大山压着,还有一个小间谍经常给他下眼药。但他再也没去赌过,因为在上成人高考的复习班,所以没空也没精力干其他的。“他说他学到的知识全还给小学老师了。”
“那真是挺好的,成人高考出来的学历国家也承认。”陈立原先还以为耿希会一辈子吃定耿梅,没想到人会变,这个不学好的哥哥,也有一天想做个被父亲、妻子和孩子看重的男人。
“是大嫂的功劳。”耿梅佩服徐琪琪,当初未到结婚年纪的婚姻看上去儿戏,却在她不离不弃的相处中越来越好。
好像能说的都已经说遍了,咖啡早已冷却,门口进出的人也渐渐变少。已经没有人流眼泪,也没有人拍桌子,他俩还是不想走,仿佛对坐成石。
VIP章节 75第七十四章
这一次是耿梅先走,她必须得走了。赵正阳按事先约定的,在今天来接她,然后一起回她的家乡。
在医院的转角,迎面有个老病人在家属的挽扶下缓缓走来,耿梅让他们先行。那一刻,她犹豫了一下,想看看陈立是否仍在原地,但那只是瞬间的动念,最终她没有回头。
“聊得太高兴,整晚没睡?”赵正阳拿她的黑眼圈打趣,“可以跟熊猫认亲了。”
耿梅抚着眼圈,把昨晚的事告诉他。赵正阳听得直笑,“以后轮到自己生的时候会不会有心理障碍?”
有,还真有,耿梅心有余悸。手腕上的红肿已褪了,但可以料想将变成一圈青痕。被台风扫过的旁观者尚且如此,亲历的当事人得痛到什么程度?
“虽说过了年应该还是很忙,不过真要挤出时间结婚应该也不是问题。”赵正阳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她左手握着右手腕,神色疲惫,像没听清楚他说的话,他不得不重复一遍,说得更明白些,“我说,等过了年,我们要不去把证领了。至于孩子,虽然我年纪不小,但还是看你的意思,想什么时候生都可以,甚至不生也行,传宗接代什么的我不在乎。”
啊?耿梅坐直了,这就要结婚吗?她有些不确定地问,“是不是等公司的状态再好些,现在我们都太忙?”年后她作为刚上班的新人,总得表现勤快,这时候结婚难免两头顾不到。
“我以为你会高兴。”赵正阳的声音没带一丝情绪,不过耿梅还是解释了一句,免得他以为自己不当回事,“我很高兴,只是……”赵正阳飞快地捏了捏她的脸,“就是一提,不合适也不用放在心上,更不用看我脸色。”
耿梅舒口气,“你没生气就好。”
“怎么会。在你心里我是那种人吗?”
有时候是,自从见过你在办公室大发脾气、言辞极为刁钻刻薄后……耿梅笑而不语,男女朋友最好不要在一起工作,尤其在一方位置较高的情况下,另一方很容易沦为附属。好在以后她有了坐班制工作,可以在实际和心理上理直气壮地拒绝参与他公司的那摊了。
到了耿家,耿希系个围裙在摊蛋饺,徐琪琪站在旁边指挥。遇到蛋饺皮破了,耿希一个劲抱怨,“我说还得摊老一点再翻,你催个什么劲。”徐琪琪嘿嘿直笑,“太老了不好吃,下次知道了,不催你。”
军军跟爷爷坐在一起看电视,遇到耿梅爸不懂的地方,军军解说完还补一句,“爷爷你够呛,要不是有我,你整个大文盲,连这也不明白。”耿梅爸嘿嘿直笑,也不生气。
家里收拾得不算整齐,但明显搞过卫生,耿希表功说他叫了个钟点工,盯着人干的。他在工地什么都管,习惯了跟清洁工、洗碗阿姨和保安打交道,“学学就会了,我早说我能行。你们都不信,还是准妹夫好,慧眼识英雄,伯乐啊。”
耿梅累得不行,缩在小床上睡着了。外头有电视节目的声音,有耿希和徐琪琪高高低低的聊天声,房里有赵正阳的动静,他闲不住开了电脑查收邮件,他的电话也多。但耿梅仍是睡着了,还做了梦。
梦里回到很久以前,她趴在床沿上做功课,急得要命,怕来不及做完。那边耿梅妈一直在嘀咕,嫌她天有亮光时不做,晚上才来赶作业,开着灯影响别人休息。可回到家有许多家务等着她,她先得做完才能做作业。耿梅不敢申辩,埋头拼命赶,决定第二天一定要跟老师辞掉学习委员的工作,她顾不上了。
写着、写着钢笔水没了,墨水瓶也空了,她默默看着笔,突然觉得很累,再也动不了了。这时有个尖锐的女声骂得很凶,“只知道吃吃吃,什么都不会干,明天把你卖给别人做童养媳。”
在梦里她还什么都不会,还在初中,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学历和资格证书。她心慌地看着周围,不,她已经长大,她不光可以养活自己,还能照顾家人。
她对自己很坚定地说,“不是,我很能干,我不用靠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