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央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衣袖,把衣领拉正扣好衣扣,黑瞳在强烈闪烁的灯光下清冷似冰:“看来你也并不是绅士,先生。”
“我想来这里的都不是绅士淑女。”
她不再回答,转身欲走。
“洗手间在顶层,小姐慢走。”他施施然行了一礼,动作从容优雅得如同贵族般无可挑剔。
挥之不去的怪异感一直持续到尉央从洗手间出来。相比楼下的人影憧憧,这里简直称得上空无一人。不过她顾不上考虑究竟为什么差别这么大,只想快点离开。
可是来时的路像被人为挪动了路径,本是楼梯口的地方被一扇玻璃门紧紧封死,只余一条左转的路。尉央心里反倒平静下来,不过是夜场中人玩的把戏。
左转走下去,一个透明的房间出现在尽头,里面一人遥遥对她举起红酒杯,说:“欢迎回来,小姐。”
尉央攥紧了手袋的提手,走到那个拦住她去路的男人面前,说:“我想你误会了先生,我进来只是为了借用这里的洗手间,并不是来寻欢作乐。”
“我不认为一位衣着晚礼服的女士会在深夜出现在这里,居然是要借用洗手间。这个借口并不高明。”他浅啜一口红酒,盯着面前洗去脂粉的女人,挽起的头发被她放了下来,松松垂在胸前。
“那什么借口你可以接受?我故意这样一身装扮出现在这里,只是为了吸引你的注意让你无意间发现我?”
“如果你这么说,我想会取悦到我。”
“可惜让你失望了。”
“是有些失望,不过你还有机会补偿。”他举了举酒杯,向她身后使了个眼色。顿时两个高大的身影从阴影里冒出,上前欲攫住她的双臂。尉央踉跄后退,扬起手袋挥开他们伸来的手。很快手袋落入一人掌中,跟她用力一扯立刻撕开了一道口子,袋子里的东西哗啦落到地板上。
一时间所有人都有些意外,尉央索性松了手,怒极反笑:“这就是你们国家对待女士的方式?真是让我大开眼界。”说完她不顾他人的反应,弯腰拾起掉落在地的手机,现金钞票,硬币,银行卡,补妆盒。有件东西滚到了阴影边缘,她走过去探手想捡,忽然阴影里伸出一只手将它捏了起来。
“可以给我吗?谢谢。”
“这是你的东西?”坐在阴影中的男人忽然开口。
尉央心口一紧,随后平静道:“不是,只是别人送的一件礼物。”
“哦,送你男士专用的袖扣?”那枚小东西被捏在指尖,“倒是很精美。你觉得呢,诺斯?”
“如果你喜欢,送给你。我只要离开。”
“刚才或许可以,但是现在,恐怕不行。”那人声音很平静,但是尉央却觉得森冷刺骨。还未来及有任何动作,颈后一阵剧痛便让她失去知觉晕倒在地。
“你对女士真粗鲁。”男人不带丝毫感情对站在她后面的人说。
早已收起一脸轻浮调笑的男人目光阴沉地盯着他手上袖扣的图案,然后移到倒在地上的女人身上。
“神秘的东方女人,还真是今晚一个意外的惊喜。”
*
贝伦庄园。
管家弗里步履匆忙地赶到书房,对正坐在落地窗前看书的男人道:“请原谅我的打扰,先生。”
乔欧南分神看了他一眼后又将视线落在书页上:“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先生,刚才我接到一通奇怪的电话,对方要求和您亲自通话。”
“有说是谁吗?”
“这正是奇怪的地方,我询问他的姓名,他却避而不答,只是要求和您讲话。”
“那请你回复那位先生,我对接见陌生人并没有兴趣。”
“恐怕不行,先生。”
翻页的手一顿,乔欧南抬头说:“为什么?”
“他说如果您回绝了他的请求,肯定会为这个决定而后悔,而且会连累您无辜的情人送掉性命。”
乔欧南低低笑了,拿起茶几上的书签夹在书里,把书合上放在一边。“弗里,你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为什么还不挂断电话?”
“原谅我的直言。虽然我一直跟随服侍您,但是我并不清楚您是否在哪里真有情人,先生。”为人忠厚诚实的管家先生实话实说。
“为了不让我那位可怜的‘情人’无辜送命,把电话接进书房吧。”
“好的,先生。”弗里像是松了口气般快步离开,不久后回来道:“视频通话,我已经给您连接好了。”
“谢谢。”
乔欧南起身走到书桌边拿起视频通话的遥控器点开,正对面的巨大屏幕亮起。屏幕上的人一身黑色西装,脸上带着白色面具坐在一张黑色皮质沙发里,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处理过的机械人声。
“很高兴见到你,贝伦特因先生。”
“你好。”他说。
尉央朦胧中觉得似乎发生了很多事,不停有人在身边走来走去,刺眼灯光亮起又暗掉。她好像可以清楚感觉到周围发生了什么,只是她没法动作没法说话,连睁开眼睛都变得异常困难。
“心脏跳动异常,血压降低……”
“病人出现失血性休克!”
“伤口缝合,快!”
……
她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然而耳边的声音让她不自觉想起躺在重症监护室的父亲。难道他病情又严重了?不知道会不会有医生让她再签一次病危通知书。
然后仿佛忽然之间一切声音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世界只剩她一人。她觉得自己有点累,但是心口像是有把尖刀慢慢扎进胸膛。刺痛愈发强烈,终于她忍不住轻吟出声,强迫自己睁开眼睛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几乎在她刚睁开眼的同时,一声轻柔的惊呼响起:“上帝啊,你终于醒了。”
尉央转了下僵硬的脖颈,眼前渐渐清明,一张清秀的脸就浮在面前,近得她都能看清那挺直小巧鼻子上的点点雀斑。
“我是尉央,可不是上帝……”
“噢,请原谅我的鲁莽,小姐。谢天谢地你终于醒来了,还能跟我开玩笑。小姐你再休息一会,先不要着急说话,如果不想再听到自己这么不动听的声音的话。我想我需要把这个消息立刻告诉先生。”
她没有插上一句话,那个清秀的西方女孩已经消失不见了。
声音真的很难听吗?她皱眉。
不过并没等到那女孩叫人过来,尉央又沉沉睡了过去。接下来的几天,她清醒的时间渐渐延长,所有活动也仅仅是从躺着到在人帮助下能倚坐在床头。她甚至没机会问明白究竟自己身后何处。
醒时尉央只见过那个从她第一次清醒时就照顾她的女仆,连更换吊瓶的医生护士都没见到过,好像他们总能摸清她什么时候沉睡什么时候清醒。而当她在深夜里醒来时,她觉得她好像回到了之前那个梦境里,除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再没有其他人存在。
那个女仆也没告诉过她这是哪儿,只定时为她擦洗身体,甚至连她胸口的伤口究竟怎么来的都不知道。
又一次因为胸口难忍的疼痛醒来,不过再没有人因她的苏醒而欢呼了。
“你醒了。”清淡而平静的声音从床边远处传来。
“我想是的。”她声音沙哑,并没有受到惊吓。“我有点口渴,但是好像我动不了,能麻烦你叫人来帮我端杯水吗?”
那边人影静默了片刻,而后起身走到床边,拿过床头的杯子,坐到床边,扶她靠坐在床头。
“医生嘱咐你现在尽量少喝水,不过可以含着这个。”他取出一块冰块放在她唇边。
尉央沉默张口,冰块缓缓融化滋润了干涩的喉咙,待全部融化,她抬眸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说:“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我为什么会在这儿,乔先生?”
他的声音,她一辈子都忘不掉。也是在他出声的那一霎那,她知道了自己现在身处何处。
“你受了伤。”乔欧南言简意赅,把杯子放回去,顺手按亮了床边的台灯。
“我想知道是什么伤。”
“枪伤。”
“枪伤?”尉央蓦地睁大双眼。“你是说,我胸口的伤口,是因为中了一枪?”
乔欧南沉默地注视着她清亮的黑眸,而后视线落在她苍白得毫无光泽血色的嘴唇:“你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
“醒来前发生的事情。”
醒来前发生过什么事?她逃了外公让她宣布与父亲断绝关系的宴会,后来无处可去就进了一家夜店想用洗手间卸妆。之后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醒来后会在这个地方面对眼前这个男人?
乔欧南盯着她看了许久,说:“人们对严重伤害过自己的事会通过强制遗忘来保护自己,你不记得那晚,看来对你来说并不是值得你回忆的事。”
尉央默然垂眸,说:“可是我怎么会在这里,是你救了我?这有点匪夷所思。”
“不是我救了你。但是你是因为我才受的伤。”
“……难以置信。我以为我们之间不会有任何牵扯的。”
“是我疏忽了,不该让你把带有家族徽记的东西带走,让有心人误以为我们关系匪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