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央安静坐在床边椅子上,凝眸注视着躺在床上面带呼吸罩的中年男人。长久的病痛折磨令他两颊消瘦,鬓发间隐约可见雪色点点。
十四年来她第一次待在离他这么近的地方,近得触手可及。而她却手脚僵硬,只能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沉睡的容颜。这是她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可他的*早已在自己妻子身上消耗殆尽,没有留给女儿分毫。
尉央的视线移到窗外,出神地望着湛蓝的天空,那是母亲在的天堂。
躺在床上的男人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床边人影时眼神瞬间凝滞:“龄……龄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尉央猛地回神,看到从沉睡中苏醒的男人正大口喘息着竭力向自己伸出手。
她立刻奔到床前按下急救按钮,一分钟不到医生护士便赶到了病房。尉央远远站在后面,他的手始终向她的方向伸着,她木然一笑:你把我当做母亲了吗?
情况很快控制住,在打了一针镇定剂后林卿和再次陷入沉睡。护工为他掖好被单后对尉央说:“今天他不会再醒了,你可以明天再来探视。”
“能允许我陪护一夜吗?”尉央问。她怕一旦离开这个房间,就再没有勇气踏进来。
“请跟我去填一份手续表。”
一整天滴水未进尉央并没有感到饿,护工送来的晚餐她简单吃了两口就推到一边。房间安静地只能听到仪器的嘀声,尉央恍惚中觉得回到了小时候,母亲常年躺在病床上,父亲整天整夜地守在她旁边,而自己只能一人睡在空荡荡的家里。
几次差点趴在他病床前睡着,尉央挪到房间临时加的一张空床上,掏出手机一看全是莱安和艾格的未接电话和信息。回复了一条短信,她握着手机便睡了过去。
清晨醒来时,一道身影挡在了眼前。尉央睁着眼睛,沉默看着坐在轮椅上凝视着自己的人。
林卿和柔和一笑,说:“陪我去看你妈妈,好不好?”
*
天气晴朗,整个墓园都被阳光笼罩。尉央推着林卿和的轮椅沿着缓坡慢慢走上去,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
林卿和说:“忘记了吗?”
尉央环顾四周,一会儿后再次推着轮椅往前走,在一个分岔口左转,即将来到一块墓碑前,林卿和突然要求停下。轮椅停在几米之外,他从旁边取出一只拐杖,拒绝了她的搀扶缓缓向前面那块墓碑走去。
“今天是你母亲的忌日。”
“我知道。”
“我以为你早就不记得了,当时你还那么小。”林卿和弯腰抚着墓碑说。
“我记得,全部都记得。”
“小时候所有人见了你都说长得像你母亲,越长大越像。昨天醒来看到你坐在那里,我以为是她来接我了。”林卿和半扔掉拐杖跪在墓碑前,说:“这是我十几年来第一次来看她。”
尉央表情平静:“你比谁都心狠。”
“不,我是个无比自私懦弱的男人。我不敢来看她,更不敢看到长得像她的你。她走的时候对我说‘我想睡一会儿’,这些年我一直在等她醒来找我。我宁愿活在虚妄的幻想里。”
“那为什么今天要来看她?你可以一辈子就这么自私的活下去。”
“我不知道,早上醒来看到你睡在那里,突然觉得害怕。我抛弃你太久了,等龄龄来找我时会不会责怪我没有给你为人父的关*。”林卿和轻轻笑起来,“你是她拼尽性命生下来的,如果知道为了生你会让她送命,我肯定不会答应。尉远华因此恨我入骨,是我让他最疼*的女儿在那么美好的年华成日缠绵病榻,最终殒命。”
心里传来阵阵钝痛。“为什么不让我姓林?对我就那么厌恶?”
“龄龄为了我跟尉家决裂,我们选择让孩子姓尉来补偿。我不在乎是否有子女继承衣钵,我只要一个尉龄就够了,可最终还是一无所有。”
“你本来是有我的。”
“我知道这辈子都没办法弥补对你的伤害,只求你不要拒绝我最后的补偿。”
她说:“我不会原谅你。”
林卿和扶着墓碑捡起拐杖站起来,说:“我不求你能原谅。”
深冬的风带着凛冽的寒意吹拂过脸颊,尉央推着林卿和的轮椅往下走,下面忽然停了两辆车子。她眸光淡淡扫过下车的那人身上,没有半点停留。
乔欧南意外地望着从墓园上推着一个中年男人下来的女人,细想又不意外,只是她掠过自己的眼神太过凉薄,无由令人心惊。
弗里跟在乔欧南身边保持缄默。
他们迎面走上那条缓坡路,擦身而过时尉央目光未改,连一丝余光也没落在他身上。
乔欧南脚步不停往前走,忽然下面响起一道刹车声。他站定,回身向下看去,停稳的车子里一道瘦削颀长的身影走了出来,紧跟着又下来一个身材纤长的女人。
莱安一下车就看到从墓园上下来的尉央,疾步向她走去,艾格迈着大步跟在他身后。“人都见着了还紧张什么?一个早上跑了那么多墓园你就一点都不累吗?”
尉央有些吃惊地望着气势汹汹朝自己走来的莱安,她记得昨晚有给他留言说自己有事不回酒店,难道他没看到?正想着该怎么解释,手臂忽然被一只手攥住。
乔欧南拉开她握在轮椅把手的手,瞥了一眼吃惊地睁大眼睛走向他们这边的年轻画家,对她说:“让这位里佐先生送你父亲回去应该能放心吧?”
不等她反应便拉她塞进车子里。
莱安只顾着手忙脚乱挡住滑下缓坡的轮椅,眼睁睁看着她被那个男人强势带走。艾格则站在不远处,完全搞不清现在什么状况,一脸的莫名其妙。看到轮椅上的男人,不自觉挠了挠头,问:“请问您是?”
车子一路逛飙,尉央盯着时速表上不断攀升的数字,漠声说:“停车。”
前方是一个教堂,他打着方向盘向那里驶去,在教堂外停下。
车一停,尉央便解开安全带推门而去,乔欧南快步追上抓住她手腕:“你在发什么疯?”
尉央简直被气笑了:“发疯的人是你!你凭什么,有什么资格强行霸道地带我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尉姑娘心情很不好,我心情也同样糟糕,明明昨天生日还很开心的。。
这周事情全压在一起了,面试,答辩,电脑还要先借给别人用几天。
只能暂时爪机码字,更新没法保证,尽量还是隔日一更,假如没更那肯定是被上面某件事绊住了~~o(>_<)o ~~
下章才是尉姑娘和乔先生的正面相对,尉姑娘不会客气的……
☆、41第四零级阶梯:彻底的放弃
乔欧南无视她的诘问,面色沉凝的把她拉进教堂。
礼拜的时间早已结束,不大的教堂只有他们两人的身影,乔欧南带她来到十字架前松开了手。
尉央抚着隐隐作痛的手腕望向十字架上的耶稣受难像,说:“现在能告诉我,你这么做的理由了?”
乔欧南坐到长长的木椅上,说:“不能。”
因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无法忍受看到那个年轻画家和她亲密相处,即使理智告诉他,她与自己早已毫无瓜葛。
尉央无话可说:“那我也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
“为什么躲着我?”他问。“拍卖会上你见到了弗里,你知道我一定在那里。”
“为什么要躲开你?只是觉得没有见面的必要而已。”
“你想和我做陌生人?”
她笑:“难道还可以若无其事的当朋友,见面互道一句好久不见?”
乔欧南看到她眼底微含的讽刺,说:“如果你仍心有怨恨,我愿意为此道歉。”
“没有怨恨,从踏出贝伦庄园的那天起我就对自己说不要怨恨,只要忘记。”她说。
恨太耗心力,如果忘不了那就努力学会漠视,直到很久之后偶然想起时,发现他已成为曾经年岁的背景。“你不是也说过,我最擅长遗忘。”
“你也说过记忆力太好,什么都会记得。”乔欧南眸色幽深。
“你以为我还在为你耿耿于怀?”尉央蓦地轻笑:“我说过,不是你的错。挨子弹的人是我,与你无关。”
看着他凝滞的表情,尉央阴霾的心情忽有好转。
“歉疚的样子不适合你,乔。就像当初你在屏幕上看着关致亨用枪指着我额头的神情,目空一切俯视众生,那才是你,不给人一丝希望。想活下去我只能靠自己,我去抢他手里的枪,大概直到今天关致亨还以为是他走火开枪。不是,是我抓着他的手扣动了扳机。”
尉央走到他坐着的木椅前,蹲□来握住他的手:“还记得订婚那晚,我告诉过你,我学过很多保护自己的方法,知道怎么让意图不轨的人轻易送命,也知道怎么样断臂求生。”
她拉着他的手,让一根手指对准自己心脏边缘:“对着这里开一枪,运气好的话只会重伤。”
乔欧南瞳孔紧缩。
她微笑:“最后我活了下来,如愿为你所救。你是不是在心里说我运气真好?也许是为了活着用光了运气,我居然把那一夜忘记了。忘记了本想利用你的同情不忍帮我度过难关的初衷,最后把自己的心也搭了进去,是我自讨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