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霜倒是不错,便是姑娘病好了之后,照样能天天用一点,百利而无害。”张先生点头应道。
周嬷嬷笑盈盈地点下头,客气地请张先生至前厅喝茶,尔后又送了赏封,才送张先生出去。
绣橘听着说茯苓霜是个好东西,她立刻就去厨房要了些牛奶回来,调了一钟端进来给贾迎春,道:“姑娘刚刚也听先生说了,这茯苓可是极好的,姑娘不妨喝一点,不枉费琏二奶奶叫人送了这东西来。”
“妳还真是听一桩是一桩的,这手脚也未免太快了些。”贾迎春算着张先生离开也不过半刻钟的功夫,绣橘就已经弄来一杯茯苓饮,她忍不住叹笑道。
“只要是为着姑娘好的事,怎么都该摆在第一的,何况这都是原就有的东西,哪里要费什么功夫?”绣橘不以为意地回道。
贾迎春没跟绣橘耍嘴皮子,就着杯子把茯苓饮分了几口喝下,顿时从胃里暖到了全身,人也似乎变得舒坦许多。
如今荣宁两府里,最清闲的除了称病在床的贾迎春外,就是薛家母子三人,他们不是贾家人,平时不过按着礼数过去上上香,也没必要一直都待在那里,更何况薛宝钗心里还有件郁结的坎没过去呢。
话说那日薛蟠从外面回来,一脸气愤地对薛姨妈说道:“妹妹的名字居然不到采选名册上,问了那些人为什么不见妹妹的名字,他们个个嘴巴密得跟什么似的,连气都不喘一下。”
“怎么会呢?不是早就打点好了?我还拜托你姨娘向宫里的人说说情,好歹也让你妹妹先过了前两关,怎么可能连第一关都没有就撂下来了?”薛姨妈着急不解地问道。
“谁知道呢?!不过没进宫也好,要不然咱们就不知道得多久年才能见到妹妹了,妳别忘记贾家大姑娘都进宫多少年了,姨娘到现在也没再见过她一面。”薛蟠倒也看得开,妹妹被除了采选资格,总比日后想见都见不着的好。
“可是…唉!这…。”薛姨妈无奈地叹一口气,她何尝不知道这些事情?只是女儿心怀大志,如今没了这大好前程,心里怕要不自在几天了。
不过薛姨妈突然又想起她姐姐不久前对她暗示的话,再看看荣国公府眼下的光景似乎还不错,如果那件事情能成的话,对女儿来说应该也算不错的归宿吧?
薛姨妈心里为这件事历经几番惊疑不定,却在那日乍然听见莺儿突兀地说了一句:‘看来姑娘和宝二爷的金玉良缘真是上天注定了,也只有宝二爷那样的人物才能配得上姑娘’。
薛姨娘猛然心头一震,她想起当初给了那两句话的和尚曾说过的一些话,心道,如今这般情况可不正是应了那句‘金玉良缘’嘛!既然这样,她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薛姨妈此刻的心情突然安定下来,原有的七分不甘顿时变成七分情愿,她还又想道,大家都说宝玉那孩子是个将来有大前途的,看着他对女儿又像有几分上心,反正女儿是进不了宫当贵人了,如果他们两个人真能结成夫妻,那倒是件不错的事。
心里已经有了成算的薛姨妈,忍不住连着几天在薛宝钗耳边有意无意地夸赞起贾宝玉,试图把薛宝钗的心思往那个方向引导。
只是薛宝钗心里盼着有朝一日能步上青云路,已经盼了好些年了,如今突然一句没资格就断了后路,她心里哪肯甘心接受?后来又不知道哪一日听到薛蟠无意间透露出一件事,她才晓得原来贾迎春也是有采选资格的,却不知何故,竟连报上去都没有就失了资格,而且府内众人都不曾提过这件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害怕贾迎春听见后会太过伤心。
因为这个突来的消息,再加上贾迎春的骤然卧病,薛宝钗虽然也知道宁国公府那头发生的事情,却还是把贾迎春的病误认为是她已经知晓自己被免选的消息,以为她是受不了刺激才病倒的。
薛宝钗想着想着,心里不由得对贾迎春生出一种同病相怜之情,她晓得邢夫人从好几年前就请了自宫中退下来的周嬷嬷教导贾迎春宫规礼仪,既愿如此地大费周章,心里怎么可能没有那种心思呢?可惜如今全成了镜花水月,又怎么不能叫人伤心叹息?
于是抱着希望能以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心情想好生安慰贾迎春的薛宝钗,这一天下午第一次来到菲雪阁拜访…。
贾迎春却不知道薛宝钗的慈母心发作了,心里还对她的突然到访感到十分讶异,要知道薛宝钗住在贾家那么久,和她一直不过点头之交而已,况且她生病的这几天,贾母和王夫人就派了鸳鸯和彩霞过来随意问了两句,又赏了几样药材,那块玉和贾探春是连问都没问过一声,倒是贾惜春遇着那头稍空闲的时候,还意思意思地来看过两回,所以除去大房的几个自家人,这位宝姑娘反成了少数亲自过来探望的主子之一。
第三十二章 心思
大洛朝的秀女采选大体上都是三到五年左右就进行一次采选,贾元春便是于太上皇当政时的最后一次采选被选进宫里当女官。
而此次采选原该于新皇登基头两年就举办的,但当时皇帝以国库银两不足为由,一再推迟了采选,直到前两年,皇后又一次进言,皇帝才松口同意,不过当时也仅先透露风声给各地方预作准备,直到今年开春时才正式下旨各地将当地符合采选资格的名册上呈至掖庭局进行正式初审。
薛宝钗的名字当初确实是登记在册的,可惜也许如同陈嬷嬷所言,因为薛家的皇商身份显眼,所以名册还没到掖庭丞手中就有人把薛宝钗的名字删去了,至于贾迎春却是根本没有记上名的机会。
至于名册上没有贾迎春名字的原因,自然是因为贾母原就不愿她进宫与贾元春竞争,又何况如今贾元春已得恩宠,册封位分更是早晚的事,贾母怎么也不可能挑这节骨眼上送人进去扯贾元春的后腿。
薛宝钗随绣橘进了贾迎春的屋子,室内飘散着一股淡淡的药味,再往里走去,就见到贾迎春侧卧在床边,脸上气色比她想象中好些,只是那副淡然的模样,又隐隐叫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迎丫头可是大安了?前两日就听说妳生病,偏偏哥哥这两日总不见人影,妈妈又要帮着姨娘去东府里招呼前来吊唁的女眷,我不好走开身,也是昨日已经送殡,今日才能得了空过来瞧瞧妳。”薛宝钗一副婉约亲切的模样,上前拉起贾迎春的手,细细地打量着她。
“大夫来过几回,那苦汁也灌好几碗了,还能够不好吗?我现在都还隐隐觉得嘴里的苦味迟迟不散呢,再说要不是那天因为那瑞珠的事受到惊吓,我平日的身子可是比谁都好的。”贾迎春笑着应道。
“那瑞珠可算是难得的忠仆了,还有宝珠也是,看她们年纪轻轻的就有那番胆识,可见得有些人看似身份底下,心境却是敞亮的,并未因为身份不如人就局限了自己的眼光,咱们做人还得有这番胸襟,即便有心求上进,不过该放下的时候就该放下,万不能时时念念不忘,反而害了自己。”薛宝钗点头附和着道。
“宝姐姐所言甚是,但凡做人处世都不该因为身份高低就有差别,虽说‘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可是现世里,总有许多比士大夫更懂得为人世故的庶民,他们宽大为怀的胸襟并不会因身份低贱就失了光采。”贾迎春顺着薛宝钗的话意,又胡诌了几句。
贾迎春心知薛宝钗绝不会真的想把两个丫鬟的品性捧高,这番话倒更像是在劝她看开一点,凡事不要强求,不过要她看开什么咧?她一缺吃二不少穿的…这位宝姑娘到底是听到什么谣言了?!
薛宝钗到底也没有多留,她与贾迎春闲叨几句之后,就说不打扰贾迎春休息,起身准备作别,却在离去之时,眼角瞥见多宝格里一架玉雕的花开富贵插屏,她好奇地正眼一瞧,心中大讶!这样少见的精致画屏,便是连宝兄弟那里也没有,却叫她在这里见着了,随即又匆匆环顾屋内一圈,这才发现贾迎春屋里的摆件虽不多,却件件精巧少见,与她上次去林黛玉那里看到的实在不相上下。
薛宝钗略一回神,低头随着绣橘出去的同时,心里不断地想道,林姑老爷没回京之前,林妹妹与迎丫头就住在一个院子里,却没听说她们的交情好到什么程度,如今看来,林妹妹对迎丫头倒不比对旁人那样淡薄无情,迎丫头屋子里的东西,怕多是林妹妹当初回家时留下来送她的吧?要不她一个庶出的姑娘,哪来那么多好东西?
薛宝钗万万也想不到贾迎春屋里的那些东西可都是贾迎春自己赚钱添置的,反正有潘又安这样的经商天才,好东西也不必非花大价才能得到,不少偏僻地方多的是不识货的乡下人,不过多费点腿力而已,只是薛宝钗到底从小娇养长大的姑娘,哪怕她多少比薛蟠懂得些经商之道,却也未必会细想到那里去。
薛宝钗前腿一离开贾赦院,贾迎春便叫司棋偷偷地去二房和梨香院两处打听近两日有什么新的情况是她不知道的,司棋也不负所望,不过半天功夫就打听了好些消息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