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恭谨地向林如海行过礼,便侧立一旁等林如海开口,林如海也没叫他久等,待得小厮送上茶果之后,随即听到他温声招呼林珩坐下的声音。
“这些日子在府里住得可还习惯?”林如海亲切温和地问起林珩的起居情况。
“回伯父的话,小侄觉得很好、很习惯。”林珩紧张地连声回道。
“咱们家里没什么人,难为你小小年纪就耐得住这些。”林如海心以为孩子都是爱热闹的,这一点光看女儿每每来信提到与姐妹相处之时的欢乐,他便能明白一二,所以对于林珩的回答,他也只当是客气罢了。
“小侄、小侄其实…早习惯了。”林珩羞怯地低头应道。
林如海起先一愣,随即了然,这话说得也是,林珩自小无父无母又无兄弟姐妹,住的一间小屋子还是他父亲留下的最后遗产,亏得那间屋子才让他这些年来有个勉强栖身之所,只不过林如海彷佛记得林忠回来时同他说过那间屋子因年久失修,如今也不过堪堪尚能住人而已。
“如你这般年纪的孩子,哪有不爱玩乐,况且我见你日日于房中苦读,要知道求学闻道,并非死记硬背就可以的。”林如海暗叹一声后,又道。
“小侄谨记伯父教诲。”林珩听得林如海指点,连忙起身拱手行礼。
“坐吧,坐吧,你在我这儿也住不少时日了,我观你规行距止、知礼自重,不仅是个不可多得之才,且甚合我心意,所以我有个念头,想问问你的意思如何。”林如海缓缓地说道。
“伯、伯父?”林珩突时一脸的惊慌惶惑,他不知道林如海心里有什么打算,只是有种恐惧围绕在心头,总想着是不是他表现得不好,所以族伯父这会儿才说这么多好听话,指不定等等就要叫人送他回苏州了,他越想越觉得坐立难安。
“我如今已近半百,膝下却只有一个女儿,早年虽有个儿子,可惜并未养下来,且不说我这支血脉到我这里就要绝断了,便是女儿也要无人依靠,唉!”林如海语气悲戚,脸上亦微露愁色。
“怎么会呢?我听说堂妹的外祖家是京城里的荣国公府,这样显贵的人家自不可能让堂妹受委屈的。”林珩赶紧体贴地劝慰道。
“你不明白,当初我也是这样以为,哪知道玉儿她每次写信回来,总会同我说一些事,教我心里对她在外祖家的处境深感不安,人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的荣国公府不过比一般官宦人家好一点罢了,可惜往日再怎么兴盛,若没有成材的子弟,败落也是早晚之事。”林如海无奈地叹道。
“这么说…堂妹在她外祖家显然不是过得很好…要不然伯父也不会这样忧心忡忡的了,可惜小侄帮不上什么忙,唯有替堂妹盼着伯父能长命百岁,好叫堂妹日后有依有靠。”林珩满心担忧地看向林如海,那一瞬间似乎领悟到万一哪日林如海不在了,他那个素未谋面的堂妹肯定会跟他一样可怜,所以他就当是做一件好事,务必替堂妹照顾好伯父的身子。
“只我一人又能看顾她几年?珩哥儿,若我说我想让你做我的孩子,将来也替我做玉儿的依靠,你可愿意?”林如海暗暗挥去心头的酸涩,认真地看向林珩。
“小侄!?可是小侄、小侄父母也仅剩小侄一子,这事不妥!不妥!”林珩震惊无比地瞪大双眼,他未料到林如海原是如此打算的,可是他却不敢应承,因为他家也只剩他一人了,如果他做了林如海的儿子,那他父母的香火怎么办?!
“我明白你的孝心,然而有些事若不如此,却显得名不正言不顺,况且我认了你到名下,又没说不许你再把你的儿孙过回你父母那头,更不会阻止你继续供奉你的亲生父母,我只求将来女儿有难时,你一个做哥哥的能替她出几口气罢了。”林如海抬手压下慌乱的林珩,又接着说道。
“小侄是伯父的侄子,自然也是堂妹的兄长,又何必多此一举?”林珩急得眼眶红了一圈,想是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系轻重。
“唉!你难道还不懂荣国公府是什么样的人家?那般权贵之家,惯会捧高踩低,如果你只是我林海的侄子,他们岂会高看你一眼?可你若是我的嗣子就不同了,谁不知嗣子如同亲子?日后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他们就是不看在玉儿的份上,也得看在…你可明白?”林如海想着林珩虽说聪颖,可惜年岁尚幼,不明白的事还很多,好在只要点拨几句也能转眼间就通透了。
“伯父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林珩低头想了又想,许久后,他抬起头来,严肃又认真地问道。
“是的,林海又何须欺瞒你一个小儿?况且你心怀孝思,我岂能无情无义。”林如海义正词严地点头应道。
“那小侄愿意,愿意日后能替伯父继续照顾堂妹。”林珩涨红着小脸,极其慎重地跪在林如海面前,磕头答应了这件对他两人来说都将是意义重大的事情。
“好好好,那么待明年我回京述职之前,便先领你回苏州开祠堂,将你正式过于我名下,然后咱们父子再一道回京去见你妹妹。”林如海听到林珩的话,心中大喜,忍不住大笑数声,盘旋心头多时的阴霾剎那间散去无踪。
不多时,远在京城的林黛玉便收到父亲的家书,言明来年将返京述职及已确定认林珩为嗣子一事,林黛玉闻讯之余,也心生与父亲一般的期盼与欢喜,当晚便缠着贾迎春说了一夜子的话。
第十五章 消息
紫鹃匆匆自外而回,刚踏入廊下,立时有小丫鬟上前接过她收起的伞,如今已进初冬季节,前儿个刚落下今年第一场雪,直到早上还没停歇,她因要替林黛玉送林家来的年礼到各处,自然不好说下雪天不能出门,所以陪同林黛玉从贾母院请安回来后,她又捧着礼物忙不迭地一连去了贾母院、贾政院,又转去王熙凤处及李纨处,这会儿才回来。
“紫鹃姐姐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免得进屋时把凉气过到姑娘们身上。”春纤捧来一杯冒着热气的茶,对紫鹃笑道。
“姑娘还在二姑娘那里坐着?”紫鹃见东厢房无人,正房那头倒是挺热闹的模样,故而有此一问。
“可不是,妳不是不知姑娘素来只爱在二姑娘那里窝着,昨日已在那歇下一夜,今早听闻司棋又叫她兄弟淘了几本难得的书进来,便干脆不回来了。”春纤笑了笑,随口应道。
“难得姑娘有几件开心的事儿,如此这般也好。”紫鹃叹道。
紫鹃真不是傻的,她原本也因自己是贾母指给林黛玉的丫鬟,起初不免有些自恃甚高之感,偏地叫贾迎春劝着林黛玉冷了她两日,又没曾把要紧事物托付给她,她才不得不收起那些小心思,只管一心一意为林黛玉着想,才得以在王嬷嬷被恩放出府之后,真正成了替林黛玉处理府内一概人情往来的大丫鬟。
不过贾迎春肯认同紫鹃的真正原因,还是王熙凤为着体贴妹妹,拐弯抹角地把紫鹃的卖身契做了人情送给林黛玉的缘故,是以如今的紫鹃已算是真正属于林家的人,贾迎春自然愿意让她在林黛玉面前露脸,做为林黛玉的左右臂膀,一展自己的才能。
聪慧的紫鹃既已决心认林黛玉为主子,必然懂得处处为林黛玉着想,她心知自家姑娘从知道林姑老爷将要回京述职又平白得了一个哥哥之后,心情便一直处在高峰,而她替林黛玉高兴之余,却也知晓林黛玉的事向来只有贾迎春才会真心关切一二,旁人是既不会在意更不会费心,所以今早去到几个主子那里时,都只是规规矩矩地送上年礼,丝毫不曾透露半句关于林黛玉此刻的心情。
不过对于各处的消息,紫鹃同样以站在林黛玉的立场上,时时凭着自己往昔在荣国公府的人脉,巨细靡遗地打听清楚了,然后回来告诉给林黛玉知悉,哪怕是贾迎春那里可能早已经知道的事,她也要担心林黛有没有让人刻意蒙在鼓里的可能。
此时,紫鹃自然是因着今日打听到一件事儿,又想道她还得向林黛玉回报送礼的情况,因此感叹之余也没忘记该办的正事,将茶杯还回春纤手上后,转身便往正房走来。
“姑娘,我已经将老爷捎来的年礼送到老太太、太太房里,连几位爷和几位奶奶姑娘的也都送过去了,老太太嘴里还念叨着林姑老爷不该如此破费呢。”紫鹃福身向贾迎春与林黛玉行了一礼,说道。
“原该如此的,毕竟我住在这里,断没有父亲送东西来给我,却私自藏着掩着的礼,妳也辛苦了。”林黛玉浅浅地笑道。
“我还有件事儿,正巧也说给姑娘和二姑娘听听,我方才去太太那里时,看见太太手上拿着封信和琏二奶奶正在说话,便好奇向彩霞偷偷打听了一下,彩霞说那信是金陵薛家姨太太写来的,而且在我去之前,王大人家的婆子才刚走不久,好像是在商议着什么事。”紫鹃道声此为份内之事后,又接着说起那件新得来的八卦。
“咦?金陵薛家?我倒不知咱们还有这门亲,二姐姐知道吗?”林黛玉狐疑地侧头看向贾迎春,问道。